正文

鱷魚街(17)

鱷魚街 作者:(波)布魯諾·舒爾茨


在我看來,那樣的夜間繪畫課有種難以言傳的魅力,所以,此刻我忍不住趁機想朝那間美術(shù)教室張望片刻。但是,我已經(jīng)想好了,只逗留片刻。當我從后樓梯往上走去的時候,杉木在我腳下發(fā)出響亮的回聲,我意識到自己來到完全陌生的學校大樓的某個側(cè)翼。

甚至沒有一絲呢喃聲打破這莊嚴的寧靜。這一側(cè)的過道更寬闊,鋪著厚厚的地毯,顯得極為典雅。每個拐角都懸掛著光線幽暗的小燈盞。從第一個拐角轉(zhuǎn)過去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一個更加寬敞、更加豪華的廳堂。其中一面墻上開出一條玻璃拱頂?shù)耐ǖ?,通向一組套房的深處。我看見一條長廊,兩邊布滿正對的房間,裝飾得富麗堂皇。我的目光在絲綢帷幕、鑲著金邊的鏡子、昂貴的家具和水晶枝形吊燈上游移著,然后又望進華貴的天鵝絨般柔軟的內(nèi)部世界,那里微光閃爍,擺滿錯綜復雜的華飾和含苞欲放的鮮花。在這些空蕩蕩的房間深深的寂靜中,布滿了一面面鏡子互相交換的秘密眼色,以及沿著墻壁纏繞而上,然后消失在灰泥做成的白色天花板上的飾帶烘托出的驚慌氛圍中。

我懷著羨慕和敬畏的心情望著眼前這富麗堂皇的排場,猜想今晚的逃差行徑意外地把我?guī)нM校長住的那側(cè)樓房,帶進了他的私宅。我站在那里,心怦怦地跳動不已,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定在那里不動,準備只要聽到哪怕最輕微的一丁點兒響聲就逃掉。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我如何辯解為什么這么晚光顧這里,如此肆無忌彈地窺探?也許,在一把覆蓋著長毛絨的帶扶手的深椅里,隱蔽、安靜地坐著校長的小女兒。她會抬起眼睛--烏黑、神秘、安詳?shù)难劬ν?,沒有人能經(jīng)受得住這雙眼睛的凝視。然而,半路退卻不把自己制訂的計劃貫徹到底,那將是怯懦的行為。在無法斷定時辰的朦朧燈光的映照下,富麗堂皇的室內(nèi)完全處于深沉的寂靜之中,從拱形通道望過去,我看到,在起居室遙遠的另一頭,有一扇通往陽臺的玻璃門。處處都顯得如此寧靜,我不禁忽然壯起膽子來。從通向與地面相平的起居室的幾塊短短的臺階上走下來,再緊走幾步穿過那張豪華的大地毯,我來到陽臺上,從那里可以毫不困難地返回那條熟悉的大街,我認為這算不上冒險之舉。

我就這么干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擺著一盆盆棕櫚樹的鑲木地板上,棕櫚樹高得快要碰到天花板的飾帶了,這時,我注意到自己其實站在中間地帶,因為起居室沒有正墻。它有點兒像寬敞的涼亭,幾塊臺階把它同城市的一個廣場連接起來,成了這個廣場的封閉部分,有幾件公園里的用品直接擺放在人行道上。我從一段石階上跑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又與街道處在同一個平面了。

天空中的星座陡然倒立著,所有的星星在倒著旋轉(zhuǎn),埋在羽絨似的云層下面的月亮盡管看不見卻照亮了云層,仿佛前面還有走不完的行程,而且它正一心一意地完成在太空的復雜運行,還沒有考慮黎明的事兒。

幾輛馬車在黑洞洞的街上若隱若現(xiàn),接榫松脫、支離破碎,簡直像瘸著腿打著瞌睡的螃蟹或者蟑螂。趕車人從高高的座位上向我俯下身來。他長著一張親切的小紅臉?!俺塑噯?,少爺?”他問。馬車上那些林林總總的胳膊腿兒以及所有的關(guān)節(jié)和紐帶都搖搖晃晃,輕便的車輪滾動著出發(fā)了。

可是,在這樣的夜晚,誰會把自己托付給一個不可捉摸的趕馬車的人,聽憑他異想天開的怪念頭來操縱呢?在車軸的咔嗒聲中,在趕車人座位和車頂?shù)呐鲎猜曋?,我無法就要去的地方與他取得一致意見。我說什么他都縱容地點點頭,一個人在那里自顧自地唱著歌。我們繞著城市兜圈子。

幾個趕馬車的人站在一家小酒館前,他們客氣地朝車夫招招手。車夫開心地回應著。接著,他沒有停住車就把韁繩扔到我的膝蓋上,然后跳下去走到他的那伙同行中間。那匹馬,那匹聰明的拉著車的老馬,匆匆望了望四周,邁開單調(diào)、有序的碎步小跑起來,繼續(xù)前進。其實,那匹馬的自信心陡然而生--它比趕車人機靈多了??墒?,我自己不會趕車,只好聽憑那匹馬的意志了。我們拐進郊區(qū)的一條街,街道兩側(cè)全是花園。我們一路前進時,花園漸漸變成高樹入云的公園,而公園又漸次變成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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