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折：投爐火煉

被擒上天庭的猴子，根本不需要怎么審問，直接就被判了個“斬立決”。這并沒有什么好說的：雖然它只是攪和了“蟠桃盛會”和偷吃了金丹，論罪要比前次立山頭扯大旗公然叫“齊天大圣”要輕，但天庭的判斷標準卻不是輕和重，而是抓沒抓到——沒抓到，再大的罪也要赦，還要招安；若是抓到了，再小的罪也夠個死罪。這個邏輯，和《 水滸傳 》里大致相同。

于是猴子被綁在了靈霄寶殿前的斬妖臺上，執(zhí)行人民公決，但行刑官一刀下去，雖然有咔嚓一聲，可猴頭并沒有落地，太上老君心里的石頭這才放下，因為猴子吃了他的丹藥，歪打正著，已經(jīng)刀槍不入，“綁在降妖柱上，刀砍斧剁，槍刺劍刳，莫想傷及其身。南斗星奮令火部眾神，放火煨燒，亦不能燒著。又著雷部眾神，以雷屑釘打，越發(fā)不能傷損一毫”。猴子既然不能砍死，那是不是也不能被燒死？于是火部眾神出場了——但凡神仙前加個“眾”字，那肯定就不夠高級了。火部眾神掌管的是人間煙火，大概屬于民用機構(gòu)：比如燒飯做菜之火，燒炭燒窯之火等，類似管道煤氣部。以這樣的火力，自然無法對付猴子，好歹用點兒三昧真火之類的高級烈火吧！可惜火部眾神的設(shè)備更新跟不上，那個高級的武器誰輕易見過？你見過燃氣局的工人使用戰(zhàn)爭的烈焰噴筒嗎？

于是，烈火也對猴子沒用，這回只好請出雷部的同人了，這幫家伙設(shè)備好著呢！武器用到雷部的庫存武器，算得上是最后的手段了，可惜猴毛都沒打掉一根。這回玉皇大帝的臉上掛不住了：要是連個叛逆都收拾不了，那以后還怎么當皇帝？如何處死猴子，成了一個重大的科學難題：猴子所偷吃的金丹也不知道是由什么高級天外物質(zhì)制造的。吃了這些東西，別說大家想殺猴子殺不了，就算是猴子想自殺估計都不行了。

太上老君一看時機正好，于是就上前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飲了御酒，又盜了仙丹，我那五壺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運用三昧火，煅成一塊，所以渾做金鋼之軀，急不能傷。不若與老道領(lǐng)去，放在‘八卦爐’中，以文武火煅煉。煉出我的丹來，他身自為灰燼矣?！庇窕蚀蟮垡豢?，正好給自己解了圍，甚為歡喜，就叫人把猴子押到了“兜率宮”。這個時候，他面臨著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如何獎勵二郎真君？因為他在調(diào)兵圣旨上說得清楚：“成功之后，高升重賞?！钡C過后的玉皇大帝，明顯有點兒反悔了：重賞沒有問題，但高升就還是免了吧！絕對不能叫這個外甥回到天庭，這是一個大隱患啊！何況太上老君那一擊才是個關(guān)鍵，對二郎神的獎賞還是不要太兌現(xiàn)的好。于是主意一定，便開始賞賜了，通計有：金花百朵，御酒百瓶，還丹百粒，異寶明珠，錦繡等件，相比起猴子受封時所賞賜的“御酒二瓶，金花十朵，還丹兩?！保菜贫嗔撕芏?，但請大家注意，猴子是光桿司令一個，而二郎真君的手下，不必說那一千二百個草頭神，就是幾個主要將領(lǐng)去分這些獎賞，也是少得可憐——十幾個人帶一朵花還不夠，更別說把金丹如何切割成十幾等份的數(shù)學問題了。

所以說二郎神謝恩回了灌江口，但我打賭他心里是極度不滿的——當擒住猴子的時候，他手下的兄弟想和他一起押送猴子去見玉帝，但二郎真君的表現(xiàn)卻是令人很不爽：“康、張、姚、李道：‘兄長不必多敘，且押這廝去上界見玉帝，請旨發(fā)落去也。’真君道：‘賢弟，汝等未受天箓，不得面見玉帝。教天甲神兵押著，我同天王等上界回旨。你們率眾在此搜山，搜凈之后，仍回灌口。待我請了賞，討了功，回來同樂。’”

說這話算什么意思？想當初猴子沒有受天箓，還不是一樣見玉帝?，F(xiàn)在這班剿圍功臣，想見一見玉帝有什么不行？他們還是你的兄弟呢！由此可見，二郎真君盡管身在草莽，卻是心在天庭得很，畢竟他流著所謂的“高貴血統(tǒng)”，他還是希望回到天庭的上流社會里去的。

只可惜，玉皇大帝的出爾反爾，使他并沒有得到應(yīng)得的東西，二郎真君灰心而去，繼續(xù)飲酒作樂，當然，就算他上了天庭，只怕也不會有什么好處輪到他的頭上——玉皇大帝和二郎真君這個舅舅和外甥的親戚關(guān)系，實在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雖然玉皇大帝膝下無兒，唯有千金七個，不過按他老人家目前的身子骨，離退休實在是太遙遠的事情，況且兩人本就不睦，玉皇大帝就算要選接班人，只怕他的女婿牛郎董永的機會都會比二郎真君大很多，所以二郎真君徹底絕望了。當然，玉皇大帝此舉，也無異于是自毀長城，下一次若還有叛亂，只怕二郎真君絕對不會再來救援了。

回到“兜率宮”的太上老君，第一件事情就是將猴子“解去繩索，放了穿琵琶骨之器”，然后投入爐中，太上老君開始了他的最后的計劃：用八卦爐燒猴子，只是他一個幌子，真實的目的是給猴子一個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琶骨上的勾刀雖已取掉，但上面的傷卻是要花時間去養(yǎng)的。八卦爐現(xiàn)在成了猴子在天宮的唯一的“療養(yǎng)院”，沒有人能打擾。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太上老君再把猴子故意放出來，則有三大有利因素：

其一，猴子的傷勢已好，而且積累了比以前大無數(shù)倍的憤怒！太上老君雖沒用火燒猴子，但蔫壞地用煙去熏猴子，這比燒要壞多了！猴子忍著忍著挨過了天上的四十九天，人間的四十九年，它所積累的怨恨，不是語言能夠形容的。一旦被釋放，你就瞧好吧！玉皇大帝是要玩完了！

其二，經(jīng)過了四十九天，天庭的精神已經(jīng)沒有那么緊張了，而且一切都恢復(fù)了正常，大家都沉浸在勝利所帶來的平靜之中，這個時候，一只具有極大殺傷力的猴子沖了出來，成功的概率會大很多倍。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猴子是從“兜率宮”中放出來沖到靈霄寶殿，而不是從南天門硬沖進靈霄寶殿的——這兩者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讓我們再來看一下這張“大鬧天宮”的事件發(fā)展圖表：

由圖可見，猴子是通過“兜率宮”這一站，才直接打入靈霄寶殿的，那么，這樣的程序有什么好處呢？難道“兜率宮”的地理位置有利于猴子的行動嗎？我們先看一下猴子第一次上天時所看到的環(huán)境描寫：“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只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兩邊擺數(shù)十員鎮(zhèn)天元帥，一員員頂梁靠柱，持銑擁旄；四下列十數(shù)個金甲神人，一個個執(zhí)戟懸鞭，持刀仗劍……這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宮，乃遣云宮、毗沙宮、五明宮、太陽宮、花藥宮……一宮宮脊吞金穩(wěn)獸；又有七十二重寶殿，乃朝會殿、凌虛殿、寶光殿、天王殿、靈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天鼓鳴時，萬圣朝王參玉帝。又至那靈霄寶殿，金釘攢玉戶，彩鳳舞朱門?！?/p>

由此描寫可以看出，整個天庭是以南天門為正門的一個巨大建筑群，而行政中樞，就在靈霄寶殿。根據(jù)明清皇宮的建筑規(guī)則來看，南天門和靈霄寶殿以及其他重要的大殿，應(yīng)該都在中軸線上，兩旁次要的宮殿各自分布。而全部建筑群，也就是所謂三十六宮，七十二殿，在總體上又要分為外朝和內(nèi)廷兩部分，亦稱前朝后寢、前殿后宮。外朝在前，是皇帝行使權(quán)力的主要場所；內(nèi)廷居后，是帝王處理日常政務(wù)和皇家生活起居處。

太上老君的主要職責，主要是煉丹。按清朝的有關(guān)資料來看，雍正皇帝就曾在御花園玉翠亭的東側(cè)添建幾間房“給法官住”，法官就是“煉丹術(shù)士”，所以我們有理由推斷，太上老君所在的“兜率宮”也應(yīng)該在天庭的三十六宮之內(nèi)。雖然書中有原文道：“兜率宮是三十三天之上，乃離恨天太上老君之處?！钡且仓皇撬礁叨鹊牟町悾篌w位置總是差不離的。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了“兜率宮”的大概位置，我們似乎可以將上面的那張事件發(fā)展圖表，換成下面這張“大鬧天宮行動路線圖”：

這樣，就一目了然了！天庭的重要兵力，都布置在南天門外，而在三十六殿的“大后方”，則相對要防御薄弱一些，而且天庭之中，不經(jīng)宣召而擅自入宮者死，當年的嬴政就是吃了這個虧，被荊軻在大殿上追著跑：荊軻逐秦王，秦王還柱而走。群臣驚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諸郎中執(zhí)兵，皆陣殿下，非有詔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乃以手共搏之。

由此可想而知，如果猴子從“兜率宮”殺出來，那將是相當恐怖的事情，就好像是一把暗殺之刃，從防御最薄弱之處直插到心臟的位置，將雷霆萬鈞之力加于一枚鋼針之上，直接攻擊玉皇大帝！

于是太上老君大叫：“時辰已到，開爐！”——成敗就在此一擊之間。

第十一折：大鬧天宮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太上老君打開了八卦爐，這和打開“潘多拉之盒”其實沒有多大區(qū)別——猴子發(fā)瘋似的沖出爐子，揮動起碩大的鐵棒，一路殺向靈霄寶殿：“（ 猴子 ）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風晃一晃，碗來粗細，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卻又大亂天宮，打得那九曜星閉門閉戶，四天王無影無形……這一番，猴王不分上下，使鐵棒東打西敵，更無一神可擋。只打到通明殿里，靈霄殿外?！?/p>

猴子的瘋狂和兇惡，固然是它能夠迅速殺至靈霄寶殿外的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太上老君已經(jīng)和各處的黨羽溝通好了，實行“不抵抗政策”，任猴子行兇；而剩下的一些非老君黨羽的兵士，卻又不敢抗天規(guī)，不能擅自入天庭，只得干著急。太上老君智珠在握：猴子馬上就要沖上靈霄寶殿了！只要它沖進正殿，那么它的使命就結(jié)束了，能不能刺殺玉帝已經(jīng)并不重要了——大家如果都看見猴子闖進了正殿，那么太上老君就完全可以帶其黨羽進殿勤王，將玉皇大帝和猴子一起狙殺！

到這里，如果我們回憶一下整個“大鬧天宮”的過程，會發(fā)現(xiàn)其實并不復(fù)雜，甚至很有意思，如果換一種環(huán)境和角色來描敘，則更加容易理解：策劃人某某在地方上培訓(xùn)了一個恐怖分子，并向其提供武器設(shè)備，任其在當?shù)剡M行恐怖活動。當恐怖分子做的事情被權(quán)力領(lǐng)袖知曉后，領(lǐng)袖發(fā)怒了，于是派遣部隊進行軍事打擊，被活捉的恐怖分子被押送到權(quán)力中心的會議室中，進行終極審判，高層領(lǐng)導(dǎo)全部在場。就在這個當口，策劃人某?突然“不小心”地解開了恐怖分子的手銬腳鐐，更“不小心”地將一把AK－47沖鋒槍塞到了他的手中……結(jié)果怎么樣不好描敘，反正這個會議室里的狀況相當可觀就是了。猴子現(xiàn)在，就是那個手持著AK－47的恐怖分子，而它已經(jīng)在那個權(quán)力中心的會議室門口了，只要再繼續(xù)向前沖，那么，未來也就不一樣了——無論是太上老君的未來，還是玉皇大帝的未來，甚至于猴子的未來，都將會不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忠心的值班保安沖了出來，手持金鞭攔住了猴子，這個人就是佑圣真君（ 玉皇大帝的保鏢 ）的佐使王靈官（ 玉皇大帝的保鏢的保鏢 ），今天正好是他在靈霄寶殿值班，他實在鬧不明白：滿天那么多的高手，怎么就沒有一個人能攔得住猴子？別說他王靈官想不明白，就是猴子自己也想不明白——按照《 西游記 》第三十一回中的記錄，圍剿花果山的二十八星宿，隨便拉出一個奎木狼（ 也就是黃袍怪 ）都可以和猴哥大戰(zhàn)五六十回合，猴子還贊道：“這個潑怪，他那口刀，倒也抵得住老孫的這根棒！”若是大家都用出點兒真實的實力，猴子早就掛了?？涩F(xiàn)在他已經(jīng)來不及想這些了，因為猴子若是沖進正殿，那么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他王靈官！人家不攔倒也情有可原，但自己身為一個保安人員，責任到人，這回硬著頭皮也要上，大不了算工傷唄！公費醫(yī)療總會有吧……

想到此處，王大保安有了底兒，大吼一聲：“潑猴你往哪兒跑！你爺爺王保安在此，你休走看鞭??！”鞭棒一相交，王靈官發(fā)現(xiàn)這個猴子也不過如此：雖然力大棒沉，但也沒到達無法阻攔的地步，自己要勝它不容易，但支持幾百回合基本沒問題。于是兩人戰(zhàn)在一處，不分勝負。這個時候，佑圣真君派去雷部送信的人回來了，后面跟著雷部的三十六名特種兵中的特種兵——雷將。這是玉皇大帝最忠心的不叛之臣，看來最高統(tǒng)治者都明白把雷電抓在手里的重要性，人家西方的宙斯，不也是把雷電作為終極武器來用的嗎！好在有這些靠譜的親兵抵擋，猴子才沒有踏進靈霄寶殿：“三十六員雷將齊來，把大圣圍在垓心，各騁兇惡鏖戰(zhàn)。那大圣全無一毫懼色，使一條如意棒，左遮右擋，后架前迎。一時，見那眾雷將的刀槍劍戟、鞭锏撾錘、鉞斧金瓜、旄鐮月鏟，來得甚緊，他即搖身一變，變作三頭六臂；把如意棒幌一幌，變作三條；六只手使開三條棒，好便似紡車兒一般，滴溜溜，在那垓心里飛舞。眾雷神莫能相近?！?/p>

局勢已成膠著狀態(tài)，雷將們只是把猴子困在圈中，盡力阻擋就是了，但要想制伏猴子，卻又有些困難：猴子化身為三頭六臂的法身，這個法身本就不是用于攻擊的，而是用于防御的，三頭為三百六十度視野，六臂為全封閉式的防御，之所以腿的數(shù)量沒有增多，是因為兩條腿跑得比六條腿快——猴子徹底成了一個堡壘，按照孫子先生“守一攻十”的理論，攻擊的一方要兵力多過防守一方的十倍，猴子三頭六臂當?shù)萌齻€守方，作為攻方的雷將有三十六員，三守三十六攻，還是雷將略占一點兒優(yōu)勢，但也只是一點兒優(yōu)勢而已。

太上老君此時簡直是急瘋了：猴子，你倒快是進殿??！只要你進去，我的計劃就成功了！而與此同時，一封求援信正火速發(fā)往西方極樂世界，另一個領(lǐng)袖級的人物又要參加到這場混亂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