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迫自己走近一些,去看個究竟。一號遇難者的前臂高高地抬起,似乎是準備好了要打斗的樣子,一副拳擊手的架勢。也許是大火燒得時間不夠長,或者是溫度不夠高,肌肉并沒有完全被燒毀。盡管如此,從后墻躥上來的火苗還是產(chǎn)生了大量的熱量,把上肢的肌肉都烘烤得收縮了,使得胳膊肘部背面變得像干樹枝一樣。燒焦的衣服一塊一塊地覆蓋在骨頭上。雙手也被燒成了小黑棍。
看到一號遇難者的臉,我想起了拉美西斯木乃伊 。它的嘴唇被燒掉,露出瓷釉破碎、燒得黑乎乎的牙齒。一顆門牙隱隱露出出金屬鑲邊的輪廓。鼻子被燒焦,燒扁;鼻孔向上,就像果蝠的喙。我還看到,一條條的肌肉纖維繞著眼眶,穿過顴骨和下頜骨,就像解剖課上繪制的解剖圖一樣。兩個眼窩中各有一顆干枯的眼珠。眉毛被燒掉了,頭發(fā)也被燒毀了。
現(xiàn)在,再看看二號遇難者的狀況。雖然都是被燒死,二號的尸體要完整一些。雖然皮膚黑乎乎的,有的地方破裂了,不過大多數(shù)都是被熏黑的。眼角散發(fā)出微微的白光,耳朵里邊和耳垂下面變得蒼白無色,頭發(fā)上面是一頂烤焦的帽子。死者的一只胳膊平放著,另一只伸開,好像要去觸摸死去的伙伴似的。張開的手已經(jīng)被燒成了一個焦黑的骨爪。
拉曼徹仍在發(fā)出嚴肅、單調(diào)、低沉的聲音,描述著房間結(jié)構(gòu)和房間內(nèi)沒有生命的遇難者的情況。我一邊聽著,一邊因為這里不需要我而如釋重負。他們或許會需要我吧?不是說,屋子里還有孩子嗎?透過洞開的窗戶,我看到了陽光、松樹和反光的白雪。在房屋外,生活仍在繼續(xù)。
靜默打斷了我的思緒。拉曼徹已經(jīng)停止了口述,用橡膠手套替換了原來的羊毛手套。他開始檢查二號遇難者的尸體,拉了拉眼瞼,對鼻腔和口腔進行了查驗。接下來,他把尸體朝墻壁那邊滾動,并提起襯衣的下擺。
二號遇難者皮膚的外層已經(jīng)裂開,開口處的皮膚向外卷曲著。卷曲的表皮看起來呈透明狀,就像雞蛋里面的那層薄膜那樣。在剝落表皮的下面,肌肉組織呈鮮紅色和斑駁的白色,這是因為表皮在卷曲之后仍與白色的地方保持著連接。拉曼徹用一根戴手套的手指按壓死者背部的肌肉,鮮紅的肉上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的斑點。
正當拉曼徹把尸體恢復為原來的仰臥姿勢時,休伯特走了進來。我們倆帶著疑問的表情看著他。
“空的?!?
我和拉曼徹仍然一頭霧水。
“那里只有兩張嬰兒床。一定是孩子們的房間。鄰居們說,這戶人家有兩個孩子。”他深吸了一口氣,“雙胞胎男孩。他們不在房間里?!毙莶靥统鲆粋€手帕,擦了擦皸裂的臉。熱汗和北極風的結(jié)合可真不怎么樣。
“這里有什么情況嗎?”
“當然有了。這些需要進行尸體解剖?!崩鼜赜脩n郁、低沉的聲音答道,“不過,根據(jù)初步判斷,我認為火災發(fā)生的時候,他們還活著。至少是這個人還活著?!彼钢栍鲭y者的尸體,“我還需要半小時左右,然后你們就可以移動這些尸體了?!?
休伯特點了點頭,去通知他的運輸小組了。
拉曼徹走到一號尸體旁邊,然后又返回到二號。我默默地注視著他,對著戴連指手套的手指不停地哈氣。最后,他停了下來。不用問,他會把結(jié)論告訴我的。
“煙塵,”他說,“鼻孔四周、鼻子里面和呼吸道,到處都是?!彼粗?。
“大火燃燒時,他們?nèi)匀辉诤粑!?
“對。還有其他情況嗎?”
“尸斑,呈櫻桃紅色,這些都說明血液里有一氧化碳?!?
“那么……?”
“在受到壓力時,會出現(xiàn)轉(zhuǎn)白反應。尸斑并不是一成不變的。一般情況下,轉(zhuǎn)白反應會在尸斑產(chǎn)生數(shù)小時后出現(xiàn)?!?
“是的。”他看了看手表,“現(xiàn)在剛過八點。二號遇難者至少在凌晨三點或者四點的時候還是活著的?!彼撓孪鹉z手套。“這是有可能的。不過,消防隊是兩點三十分趕到這里的,因此,死亡時間是在此之前。尸斑的變數(shù)很大,因此很難判斷。還有什么事?”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聽到了從下面?zhèn)鱽淼泥须s聲,接著是上樓的聲音。一個情緒激動、喘著粗氣的消防員出現(xiàn)在門口。
“Estidecolistabernac!”
我趕忙搜索我的魁北克法語詞典。沒有這個詞。我看了看拉曼徹??墒?,還沒等他給我翻譯出來,那個消防隊員就接著說了下去。
“這里有叫布蘭納的人嗎?”他問拉曼徹。
那種憋悶的感覺一下蔓延到了我的五臟六腑。
“我們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具尸體。他們說我們需要找一個叫布蘭納的人?!?
“我就是唐普·布蘭納?!?
他的頭盔夾在一只胳膊下面,腦袋尖尖的。他望著我,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他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回過頭來望著拉曼徹。
“隊長清理完之后,你就可以下去了。你最好帶一把勺子,因為這具尸體幾乎什么也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