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個嚴重的錯誤(4)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老棚皮”接過我爸遞給他的白鐵杯,一口氣就喝光了,好像他喝的是水或者冷咖啡。他那么一仰脖,連高頂禮帽都掉了。沒等他弄明白喝的是什么,酒已下肚,可以說,與此同時,他當即大醉,兩只眼睛淚汪汪的像生雞蛋似的轉來轉去。他向后仰面倒在地上,雙腳亂踢亂蹬,一只鹿皮鞋竟然甩到了我們的車篷上。他的滑膛槍戳到地上,槍口朝下,槍管里進了土——這件事我們下面還要再說。

這時候,我們的人客氣地沒去管他,而是把酒傳給其余的印第安人。由于沒有取出更多的杯子,他們就傳遞著酒壇,齜牙咧嘴地笑著握手。特羅伊認為他的主意實施得很順利,就開始動手拍那些勇士的肩膀,仿佛他們是酒館里的老朋友。這會兒,連我這十歲的孩子都看出來了,沙伊安人并沒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一只手給禮物,另一只手卻扇巴掌。一個不同民族的某個人同時做出這兩個動作,用印第安人所有的動作語言也解釋不清,就像對一匹馬,同時既喂它又抽它。

其余的印第安人沒有像“老棚皮”那么快就醉倒在地。他醉倒了,其實是意外,而不是因為酒的作用。他們看到他那樣子,多少有了準備——已經(jīng)是紅種人的充分準備了——只是逐漸地受到影響:他們接過酒壇時有點感激,在特羅伊拍他們的肩膀時又有點詫異,等酒一下肚便興奮起來——一切都進行得相當平靜,當然是伴隨著“好,好”和嘖嘖的贊嘆聲。

在每個人都喝過一輪之后,我們滿可以走掉的,可這時“老棚皮”蘇醒過來,站起身,表示要用他的雜色斑點馬,他的高頂禮帽,他的政府獎章,他的老式滑膛槍,總之,直到他的腰布的這一切,再換上一口酒。

“算了吧,”我爸說,“一個沙漠地區(qū)的酋長根本什么都不必花費就可以享受我們的招待。要是我能說希伯來語就好了?!彼呎f邊遞過去一整壇酒,給那酋長一個人喝。

特羅伊把第二壇酒給了一個鼻子扁平的勇士,還拍了拍他的后背。這家伙名叫“駝背”,他慢慢地嘬飲著,舔著嘴唇,遞回了酒壇,像是嗅到了什么臭味似的做了個鬼臉,然后就像滿月下的北美郊狼一樣開始號叫起來。其余的人這時仍然靜靜地待著,所以那叫聲聽起來很可笑?!袄吓锲ぁ痹诤人约耗菈频闹虚g喘了一口氣,目光呆滯地看了一眼“駝背”,這一下看來惹惱了“駝背”,他抽出戰(zhàn)斧,向酋長沖過去,酋長舉起了他的老式滑膛槍,朝他開了火。還記得吧,槍口早已灌進了土,槍管便像香蕉皮似的向后一直剝落到槍栓。

不過,“駝背”還是被那爆炸聲嚇了一跳,因為他自己沒有火器,只在肩上背著一張弓,配有一壺箭,所以沒法開槍還擊。他舔著嘴唇,慢慢地轉過身,看到特羅伊正把什么吃的遞給一個年輕的武士,他叫“可見的影子”(這是我后來聽說的)?!榜劚场倍⒘艘谎厶亓_伊的后背,像剛才特羅伊拍他那樣也拍了這白人一下。特羅伊轉過臉來,如同在小店里遇到熟人似的開心地笑著(他和我爸以及我們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剛才的槍聲),而“駝背”卻把斧子的斧刃砍進了他的前額。那把斧子是買來的那種:斧頭的背面是管狀的,在斧柄上鉆一個洞,就可以用來抽煙。

特羅伊斗起眼睛看了看鼻梁上面的斧柄,這時“駝背”抽回了武器,聽憑他所傷的人噴著血向后倒去?!翱梢姷挠白印蹦抗獯魷貜恼诘瓜碌奶亓_伊的手中抓過酒壇?!榜劚场鄙焓秩プァ坝白印?,“影子”將酒壇砸到他的臉上,酒壇碎了,酒在兩人身上淌著?!榜劚场钡挠冶强姿洪_了,只連著一點皮。他的臉上像是布上了一張血網(wǎng),可他還是湊到了“影子”跟前,此時兩人的共同目標是從近處的酒壇里剛剛滲進地里的酒。

從這一刻起,便是一片紛爭之聲了。那嘈雜的聲音十分野蠻:吼的,叫的,號的,嚷的,鐵器砸到骨頭上的咔嚓聲,皮肉開裂時綿軟的哼唧聲,開槍的爆炸聲,箭矢射出的吱吱聲和碰到東西時的乒乓聲。

婦女和我們這些孩子都待在大車后面。雖然我看不清站在人群中的我爸,可我能聽到他那高過一切混亂聲的叫喊:“兄弟們,我怎么把事情弄糟了?”之后,他喉嚨里的液體咯咯作響,之后他便噴出了一道血光。我第二天早上再見到他時,他被幾支箭釘在地上,如同晾曬著的皮革。不過他的頭皮還在,2因為這畢竟不是戰(zhàn)爭,印第安人只是喝了威士忌,變得昏頭昏腦,所以沒有取他們的戰(zhàn)利品。他們像同白人作戰(zhàn)那樣互相殘殺?!肮嵌选庇脝伟l(fā)手銃砸破了“白色反面”的后腦勺,腦漿像水從刺穿的水壺流出來似的往外淌。他搖搖晃晃了半天才倒下,手里仍抱著要了他的命的酒壇不放,“骨堆”只好從死人手里把酒壇奪了下來。

沃爾士身為愛爾蘭人,在車里已經(jīng)灌足了那烈酒才出來拿酒給沙伊安人喝,這時他從靴子里抽出匕首,卻掉轉過來插進了自己的肚皮,發(fā)出一聲可怕的叫聲便?奄一息了。此外,我們的人都毫無防范地倒下了。在遠處,我能夠靠那雙鞋底認出雅各布·沃興,那雙新鞋底是他在拉臘米剛換的。約翰·克萊蒙特是伊利諾斯人,頭朝牛車躺在地上,我是靠他的禿頂認出他的。在混亂過后的場地中心的草地上,插著一小叢箭桿,我后來才弄清楚那是射進我爸的身體里的,當時我并不知道,只是看到箭羽,還以為是草原上的一種灌木呢。

剩下的沙伊安人在對付完白人之后,有好一會只顧嘬壇里的酒,沒心思考慮婦女和兒童。因此沃興的老婆孩子可以從容逃走:她抱起她的男孩,依靠印第安人和她們中間的大車做掩護,拔腿就跑,奔向突出在草原上的看著近實際遠的積雪封頂?shù)睦D米山脈。你可以看到沃興太太帶著孩子走在一英里距離的路上,在上下坡的途中時隱時現(xiàn),最終消失在一道懸崖的背后。從那天起,我至今再也沒聽到他們的消息。我們剩下的這些人,木呆呆地站著,連哭都忘了。

但是小特羅伊這時卻站起身來,絕望地向前邁著腳步。他跑到他爸的尸體跟前,從他的腰帶上的刀鞘中抽出一把屠宰刀,捅進一個在喝酒的間隙中唱著醉醺醺的挽歌的高個子沙伊安人的側脅。印第安人佩服少年人身上的這種勇氣。在這一具體事例中,要不是那個印第安人喝多了,他完全可能送給這小子一件禮物,外加一個響亮的名字??墒撬呀?jīng)讓酒魔攫住,便舉起他剛才靠著的長矛,投向那小子,用矛尖把他戳倒在地,他的藍襯衫的后背當即撕開了一條大口子,殷紅的鮮血冒了出來。那個沙伊安人一腳把他踢開,在草地上發(fā)出像是把一塊濕布拍到吧臺上似的悶響。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