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個新名字(4)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我在那個地方坐了好長時間,屁股都把草地焐熱了。一條響尾蛇向我爬來,這種動物總是冰涼的,會鉆進你的床里來取暖——如果你能容忍的話。我聽到它在風聲中拖著身軀爬行的颯颯聲,就假裝老鷹撲翅,嚇得它掉頭走開了。

就這樣,我,杰克·克拉伯,成了一名沙伊安勇士,掌握了挽弓射箭的本領,被割了一次頭皮并讓人用巫術(shù)治療,有了一個不會講英語的老野蠻人當我爸,一個棕膚的胖女人當我媽,一個臉上涂了污泥或顏色,我難以見其真面目的兄弟,住在蒙皮的帳篷里,吃的是小狗肉。天啊,可真夠怪的。

這就是當時掠過我的腦海的想法,其核心還是白人的。在伊萬斯韋爾曾經(jīng)和我一起嬉戲的小伙伴們絕對不會相信,我們車隊的人也不會的。他們只知道我是個平庸之輩,但不至于不可救藥。在我獲得大捷的那天晚上,我坐在草原上深感羞慚。除去我那在車隊中慘遭橫死的有點瘋瘋癲癲的生身父親,你在城里很少能發(fā)現(xiàn)有人不認為印第安人比黑奴還要低下的。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聲響,還以為是那條響尾蛇改變了主意,再次開始了它那緩慢而執(zhí)著的爬行呢。它會想到,在這深夜里老鷹在這里干什么,就會返回來試試運氣,接近那股熱氣。

原來是“幼熊”坐到了我的身邊。這表明,只要想想就清楚了,身處大草原當中,白人有多么危險。我根本沒聽到他過來,來者若是敵人,我那剛治好的頭皮就又要被割去了。

他坐在離我差不多七英尺遠的地方,目光凝視著黑夜,我猜他是在想紅種人的事。我沒有說話。最后他看著我這邊說:“嘿,過來!”

“我先來這兒的?!蔽艺f。

“我有些東西給你,”他說,“你過來拿?!豹?/p>

到此刻為止,我雖然救了他一命,卻沒拿過他的任何東西。因此我只是轉(zhuǎn)過臉去,他便直接爬過來了。

“給,”他說,“這兒有一件禮物給‘小大人’?!豹?/p>

我看不見他握在背后的是什么,就湊過去看。他把那個克勞人毛茸茸的大頭皮推到我面前,放聲大笑。

“你干了一件蠢事,”我告訴他,“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傻瓜?!豹?/p>

他放下頭皮,兩臂撐著往后一靠。

“我還以為這是個挺不錯的玩笑呢。”他說,“這是塊挺漂亮的頭皮,還用麝香熏過呢。你要是不信,就聞一聞。這是你的。我割的,但應該屬于你。你殺死了他,救了我一命。要是你要我為你做什么事,我一定做。你可以拿走我的馬和最好的毯子,我還可以照看你的馬匹。”

我還在為他做的蠢事惱火。盡管這是地道的印第安人的玩笑,但表明了一種惡俗,就這件事本身而言就更糟糕了。一時間我沒有接受他顯而易見的友好示意。

“你知道,”我說,“沙伊安人是不會因為被人救了命而給人報酬的。”

“是啊,”“幼熊”死氣沉沉地低聲回答,“可你是小白人啊?!豹?/p>

在沙伊安人嘴里并沒有罵人話,最難聽的侮辱人的字眼也就是管一個人叫女人或膽小鬼之類。哪怕我當時怒氣沖沖,我也根本沒想到用這種字眼稱呼“幼熊”。何況,他說的確實在理。其實我自己也在想著同樣的事??墒悄阋裁靼走@是怎樣一種感覺:有些女人讓你上身會接受報酬,但不叫“妓女”。

這個印第安人這句話擊中了我的要害,那便是:我能想象的最壞命運就是我不是沙伊安人。他確實傷害了我的感情。我應該按照印第安人的做法接受頭皮,氣咻咻地快步走開,等著他道歉。就憑我當時在部落里的崇高榮譽,他也非道歉不可。事實上,“熊”對自己的說法也是將信將疑。他嫉妒心盛,故此把他能想到的最骯臟的侮辱語言潑到我身上。如果我想占上風,就可以接過話來反擊他:我已經(jīng)證明,我是沙伊安人,他也應該證明這一點。

不過,我只是怒氣沖沖地說:“不錯,你這傻瓜。既然能用命來償還,你就欠了我一條命,你不能用頭皮、毯子或者你的馬匹來付報酬,只能用命來償還。我什么時候想要一條命,我會告訴你的。”

他把那克勞人的頭皮別在腰帶下,站起身。

“我聽明白了?!彼f完便返回營地了。

我已經(jīng)說了,由于我氣急敗壞,就想把事情鬧大。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那么講的意思。可能是孩子氣的嚇人話吧。我自己把這件事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凈,只清楚地記得“幼熊”不喜歡我。過了一段時間,連這一點也忘了,因為我再沒見到這方面的新例證。他不再向我射箭,也不再往我的馬鞍下放石子,倒像是盡量裝著把我當作一個地道的沙伊安人,原先他可是竭力要證明我不夠格的。

可是要點在于,他從來沒忘記我在“粉河”邊那道土崗上說過的話。大約二十年后,在距我們當晚坐著的地方差不多五十英里遠的地方,他一點不少地報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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