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反正就是要把她當(dāng)作我媽來讓她高興。或許,她稱我“親愛的”,只是演給那幾個粗俗人看的,但我要說,我倒是真的喜歡她當(dāng)著他們的面這么叫我。
于是我就說:“媽”——我就是這么叫她的——“媽,是哪位詩人寫了那句格言?”
我說,先生,盡管我第一次這么叫她還有點底氣不足,可這字眼對她卻意味深長。當(dāng)然,她并沒有讓自己沉溺其中,而是走到書架前,拿出一本厚書。
“亞歷山大·蒲柏1先生,”她說,“他還寫下了‘傻瓜沖進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
她給我讀了那人的一些詩句。若是你像我一樣從來沒注意過詞句或者對大部分內(nèi)容不明所以,那些詩聽起來就如同馬匹在小跑。我當(dāng)真明白的似乎是那些高明見解,像是那家伙對任何事都要以他的判斷為準(zhǔn)。
我唯一要抱怨的是,他作為一位詩人,卻一點也不浪漫。你想嘛,過著我這種日子的男孩,肯定是再現(xiàn)實不過了,說不定還會玩世不恭呢。也許是這樣吧,不過這絕對不適用于婦女,至少不適用于漂亮的白種婦女,她們毫無實用價值。
我當(dāng)時對潘洼拉克太太陷入了迷戀。我想,即使在我目前的生活中,我依舊在優(yōu)雅雍容的女士的問題上感到無能為力。那其中還夾雜著她在對付那個警察和飼料商時的威嚴(yán),她手拿蒲柏先生作品時對美好東西的知識,當(dāng)時她的頭部處于從西窗射進的午后斜陽之前,因此她的前額和鼻梁的側(cè)影十分晶瑩,頭發(fā)則呈金褐色。她總是對文明的進展把握得恰到好處,就像印第安人對野蠻很內(nèi)行一樣。我這才明白,無用也是其中的一個必要部分。若是你讓這樣一個女人去工作,她就會失去其特有價值,就如同你想讓一座雕像去拉車一樣。
我揣摩著當(dāng)時我已明白了白人生活的概念。那并不一定和蒸汽機或者數(shù)學(xué)甚或蒲柏先生的詩句有關(guān),其目的是要造就一位潘洼拉克太太。
我用了迷戀這個字眼,不過你可以說是愛戀,而且我干脆被這種感情嚇壞了,就又向座位上我的這一端挪了挪。
也就是在我正把屁股在長毛絨面座位上滑蹭的當(dāng)時,神甫從我們身后與書房相連的門里走了出來。那幾個人在的時候,他就停止了叨咕。此刻他邁著沉重的腳步,繞到了我們面前,他的妻子依舊在念她正讀著的詩句。他只好等著她讀完,然后他對我開了口。
“孩子,”他十分和藹地說,“孩子,我認(rèn)為,你來到這里的三個月中,你已經(jīng)很認(rèn)真地學(xué)習(xí)了。”接著他便捋著胡子踱來踱去。那天的怪事一直沒有停止。從那天下午開始,他既沒有再對我說什么,我也沒聽到他對潘洼拉克太太說多少話。
“我不想讓你有誤解,”他最后說,“以為我們這里把生活全都視為責(zé)任。因此嘛,明天剛好是星期六,如果潘洼拉克太太對你沒有要求,而且你自己也樂于這樣安排,我倒是愿意帶你去釣魚?!豹?/p>
這時已是11月份,雖然還沒有到冬季,但天氣已經(jīng)陰冷,不是頭腦健全的人以釣魚為活動的季節(jié)了,可我還是當(dāng)即就接受了這一邀請。我有許多理由不接受他的邀請,其中之一就是除去神甫吃東西的時候之外,我確實無法忍受他。你可能不明白我為什么要接受邀請,不過聽了我的話你就不會感到奇怪了。我要說的是,如果他看上去像欠了他太太的情,我這時對他也有著同樣的感受。
于是在第二天,在惡劣的天氣里,我們出門來到了溪邊。那天的空氣就像是吸滿了水的一塊大海綿,我們剛到不久,那塊海綿就被擠出了水,大雨傾盆而下。我們乘的是一輛鹿皮車,由拉文德駕馭。只有他預(yù)感到要下暴雨,帶了防雨具,因為他有一個大腳趾,相當(dāng)于準(zhǔn)確無誤的晴雨計。
我一看到神甫把生面團放到釣魚鉤上的樣子,就馬上明白了他是個外行——因為拉文德宣稱在11月末找不到蟲子,只好用生面團做魚餌。在那樣的天氣里駕車送一個發(fā)了瘋要釣魚的人,真讓人不痛快??墒桥送堇艘呀?jīng)說過要釣魚,就非去不可。雨水從他的帽檐上旋轉(zhuǎn)著往下淌,流下他的黑色大衣。他照往常一樣穿戴,順便說一句,他沒有休閑的著裝規(guī)定。
拉文德不情愿地把他的雨傘給了我們,我并不會因此而責(zé)備他,可潘洼拉克卻說“不”,他不需要雨傘。于是拉文德就用傘遮著自己,在一棵樹下鋪上一塊毯子,坐下來看起人家給他的一張畫報來了。他雖說不識字,卻看得哈哈大笑,比識字的人似乎更看得津津有味。
我和神甫沿著一條小路走到河岸邊,路邊的柳樹葉子已經(jīng)發(fā)黃。他問我:“你看這地方怎么樣,孩子?”
“在哪兒都好?!蔽艺f。我的頭發(fā)由于淌下面頰的雨水和污水,已經(jīng)纏做一團。想到我們要以釣魚取樂簡直荒唐,不過我從來不在乎淋成這樣。印第安人遇到雨天,帳篷里外都是濕淋淋的,因為帳篷皮用過一段時間之后就會漏水?尤其是接縫的地方,這些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
這時他那蓄著胡須的臉轉(zhuǎn)向我,看了看我,真誠地說——因為他的聲音不那么沉重了:“啊,孩子,你渾身都濕了?!彼€掏出一塊大手帕,輕輕地抹著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