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家過年(6)

婦女閑聊錄 作者:林白


她就在家呆著,另外一個村的一個男的,也挺想她的,叫老同,老同有兩個女兒,他老婆是個啞巴,有時能說一句話,我們叫一聲啞。大女兒正常,小女兒也是啞巴。說給大女兒給紹芳的兒子做老婆。紹芳就跟他好上了,一直挺好的。

望修也是癩痢頭,只不過頭上的毛沒那么少。紹芳這人也一般,說不上好看。有時候,老同的老婆也上這邊鬧,有一次,那個啞巴來,扯著自己的衣服說:花褂(說得不清楚),意思是說,紹芳的衣服是老同買的。老同的女兒跟紹芳的兒子結婚的時候,錢全是老同出的。

紹芳快要死了,我們都不知道,她怎么這么快就要死了。我回家,幾天了都沒看見她,我就說:哎,怎么沒看見紹芳?她們說:死都死了。我說我還不知道呢,怎么就死了。

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呢,丈夫以前女的生的那個女兒,其實跟她丈夫長得一模一樣,紹芳不是只有兩個兒子嗎,這個女兒在外面多少年沒回過,她想這個女兒,不是親生的,她打電話,說想她,這個女兒就回了,守了一個多月,在家呆到她死了才走。紹芳的小兒子,給了她小叔子做兒子,也在她家呆了一個多月,沒死,走了兩天,她就死了。

她的大兒子一直管著,不讓她的相好老同來看她,她死了要花錢,他又去找那個老同,還不是老同想辦法給他湊錢。她也是家里有點窮,村里有人辦紅白喜事,禮錢從五塊,長到十塊,再長到十五塊,紹芳死了,大家就多給一點,每人湊二十塊,后來就都長到二十塊了。

第四個死的就很簡單,就是撐死的。就是吃了兩碗包面,玩了一會兒,在別人家玩,就說心里不舒服,就回家了,回家找醫(yī)生打針,沒多遠,針還沒打完,人就死了。

七十多了,還挺結實的呢,打牛鞭的,突然就死了,平時什么病都沒有。

就是三類苗他爸,牽著牛走,繩子纏在手指頭上,牛一跳溝,跳過去了,把他的手指弄斷了,他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撿起來一看,哎呀,原來是自己的手指頭,一開始不疼,回到家,老婆在那喊小王,讓他快來,幫送到馬連店醫(yī)院去。我們問他:疼嗎?他說疼么西,一點也不疼。后來晚上疼得哭天喊娘的,第二天我們還說呢,這下倒好了。

第五個死的是一個老太太,六十多歲,和她的老頭在四季山林場住著,就一個小屋。在山上撿點柴火賣錢,三個還是四個女兒,就一個兒子。就聽說她死了,我說村里怎么死那么多人。四季山上有茶葉,她老頭就看那點茶葉,再就是看山上的樹,他是近視眼,不是一般的,跟你幾米遠就看不見了,跟影子似的。那次我們幾個人偷他的茶葉,好幾個呢,他就在上邊,他沒看見人,他嚇唬嚇唬,也就一點近,他說,我看見你們了,你們走不走啊,我拿石頭扔你們了啊。我們就在那偷偷笑,不說話,他根本不知道那有人。他到你面前來吧,你躲在茶樹底下,他就看不見了。

三類苗也快死了,他是心臟病,說他的心就吊著。去年他老婆,一直在外邊打工,其實是三類苗在外頭有女人,他一直跟那個女的一塊過。他老婆就走了,到廣州打工去了。

三類苗在河南開封,跟那女的一塊過,生病后就回了,他老婆也回了,給他治病,他不讓老婆進家門,他老說老婆舍不得錢。他老婆也是把錢看得挺重的,小時候沒有爸,大一點的時候又沒了媽,他不讓老婆進門,老婆又走了。后來沒錢,牛皮客就每人出百十來塊錢,

讓他看病去。

這下吧,三類苗知道他是什么病,知道沒治了,老想著吃點東西,心臟病不吃不行。他就老跟他媽鬧別扭,我們叫瞎劫。他媽說了,做飯吧,一家三代在那吃,四類苗,就是三類苗的兒子也在那吃,三人吃三樣的,他那個四類苗就說,三人吃三樣。他奶奶說:就是的呀,三個人過不得伙。三類苗就把桌子給掀了,不吃了。

他媽有點好吃的,就想給孫子四類苗吃,三類苗不讓,有時候,四類苗吃了半截,三類苗就在外面喊,一聲接一聲地喊,他兒子,四類苗就不敢吃了,放下筷子。他奶說:我伢傷心,嚇得,趕緊放下筷子,把嘴抹抹才敢出去,就像沒吃似的。小孩可能九歲多,三類苗三十左右吧。

去年我回家,他就在村里到處游蕩,他欠大隊上交的亂七八糟的費,一共有五千多,好幾多的,他一直在外頭打工,沒回家。就像我們那說的,擠得一堆那么多。去年要收錢的人來了,一看,他病了,那就算了唄,錢不要了,掉過來,還給他一袋米。我一想,這還真不錯,以前沒這事,從來沒有的,看他病了,沒要錢,還給他一袋米,真給了。

他那老婆也回了,過年。他反正不讓他老婆上他那個屋子。老婆帶著兒子跟婆婆睡,三類苗不干,又鬧。嫂子就說他老婆,你弄錯了,昨天晚上你應該非上他屋子不可,這樣他就不會鬧了。

嫂子不就是一個女兒嗎,三類苗想,要是他死了,就把自己兒子給他哥,他自己老婆肯定再嫁人,走了。這兒子老婆肯定不帶走。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嫂子說,她就是想兒子想到拿兒子泡水喝,也不要四類苗。誰知道,三類苗也知道這話。他以為嫂子不養(yǎng)四類苗,其實不是,他嫂子肯定想生一個自己的兒子,她養(yǎng)是養(yǎng),但不當自己兒子,三類苗理解錯了。

初一就要燒他媽的房子。

三類苗跟嫂子就為這事大吵,三類苗說:你不養(yǎng)我兒子,我給你嗎?嫂子說:我要了嗎?我要了嗎?就把他媽屋子里放的松針點著了,跟嫂子吵,拿他媽出氣,他一直跟他媽擰,說他媽不給他錢花,他媽哪有錢啊,他就是看見他爸死的時候,人家欠他爸的八百塊牛錢,人家給他媽了,他看見了,他老想他媽把那錢給他買吃的。他媽得留著呀,自己老了,得留點錢。

后來房子沒燒成,他嫂子讓三類苗的媽上嫂子家住去,嫂子跟他老婆說,你今天晚上就跟他睡,老婆怕,怕三類苗把她捂死,還怕把孩子都捂死了。嫂子跟四類苗說:別怕,要是晚上你爸把你媽么的了,你就下來喊我們。三類苗還說要燒他媽的房子,他嫂子又跟他老婆說:別怕,燒就燒了,燒了就住我這兒。后來也沒燒,也沒捂死老婆孩子,又沒事了。

三類苗以前干過狠事,以前他老婆不愿嫁他,她比他強多了,他就說:你不嫁,你嫁別人,等你成親那天,我拿炸藥去炸。他老婆怕他。以前有玩得好的,有打群架的,什么架都打。他嫂子那天在我家嘀咕,說,說不定,他這病,就是在外面打群架,打出來的。

 說有一次七個人,打他一個人,在他肚子上踩,后來都上醫(yī)院了,住了好長時間醫(yī)院。我們說,有可能,就是打出來的病。他反正不怕死。他說他這病,他知道,活不長的。讓他買藥吃,他說,吃什么呀,反正是要死的。那天我去豐臺拿臘肉,我問王榨的那人,他說,現(xiàn)在好象好了。過年的時候三類苗挺蔫的,現(xiàn)在扯著嗓子喊,好象好多了,可能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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