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一個女孩,長得挺苗條的,她媽說她太瘦了,就給她買"紅桃K"喝。這次回去看見她胖多了,臉上的肉胖得都堆起來,鼻子都塌下去了,嘴巴也窩進去了。猛一看臉上就是一堆肉,人也矮了一截,真難看。
農(nóng)村就認為胖好看瘦不好看。
其實現(xiàn)在報紙都登"紅桃K"不好,村里沒有人知道,沒報紙,太閉塞。其實這女孩的爸爸就在武漢打工,大城市。不過他不識字,沒人告訴他"紅桃K"不好。
這次回家沒看見這女孩,去廣州打工了,沒回家過年。十六歲,讀初中讀了一半就不讀了。都這樣,都是讀讀就不讀了。
這雙胞胎是兩男孩,我一看,怎么兩人一模一樣,我說:這哪來的兩個伢,長得一個樣,哎呀,真好玩。她們就告訴我,從小就是羅姐養(yǎng)大的,是她的外孫,我嫁到王榨的時候,羅姐已經(jīng)有自己的孫子了,雙胞胎就到他們自己的媽媽那兒去了。羅姐就是全村最省的,每個月只用一度電,晚上吃得早,晚上根本不開燈。
她養(yǎng)這雙胞胎,用米炒熟了,磨成粉,做成米糊喂。雙胞胎的媽在水泥廠上班,沒有奶,不在一個地兒。全靠羅姐養(yǎng)的。她那個大媳婦,孩子叫舅媽的,我問她,能分得出嗎,她都分不出。一個叫張雷,張電,誰都分不出這兩人。
大一點的時候,就有一個孩子,在耳朵上面長了一個包,可能是張電,小的那個,長包結了一個疤。他舅媽說:這下好了,你這長了一個反光鏡,這下能認出來了。誰知過不了多久,那個也在同樣的地方趕緊長了一個包,跟那一模一樣的,也結了一個疤,也跟那一模一樣,他舅媽說:這下完了,又分不出來了。缺德吧。
我們老問她媽分不分得開,他媽能分開。有一次,他們住三層,不知是張雷還是張電,把二層的人的房間鑰匙孔給堵上了,那人看見了,就說要打,趕緊跑回家了。一會又自己蔫了,在那人那晃,那人說,剛才你還堵我的門呢,他說,那不是我,是我哥。一會兒他哥來了,那人又罵,他哥說,不是我。那人在樓下等了一天。
那時候打牌,整夜打,一直打,不知道打了幾天呢,昏天黑地的,下來看什么都是七筒八筒,吃飯看筷子,也是七筒八筒,看兩個兩個的,都是七筒八筒,就是湊不了一胡??磧鹤优畠阂彩瞧咄舶送?。真是迷得,寧可不吃飯,也要打牌。
八筒也是去年上中學,她自己在家?guī)У拿?,帶一個飯盒,自己弄好了米,初一的一個食堂,初二一個食堂,初三的一個食堂,自己把米洗了放在蒸鍋里,有人蒸。到吃飯的時候沒有排隊的,就是搶,誰搶著的就有吃,就是搶,搶不著的真沒吃的。我問她:你搶著了嗎,餓著沒有,她說她沒有。她說她班有一個女孩,像男孩似的,力氣挺大的,每次都是她幫她搶的。有一個女孩挺老實的,搶不到,每次搶的時候,別人連飯盒都拿走了,她光飯盒就買了五個,她就餓了五次。那次還在那哭呢,說她再也吃不到飯了,她媽再也不給她買飯盒了。大家都說,誰讓你這么沒用,搶都搶不著。
有人不帶米的,還有外面的不讀書的也來搶。學校管不了,真是。八筒上六年級的時候,說那可臟了,臟得要死,她說做飯的大鍋就在窗臺,有時候早上看,鍋里有屎,就是人拉的屎。中午她就不想在那吃,七筒八筒都不想上那兒吃。我就讓她在馬連店醫(yī)院買吃的。醫(yī)院讓買,有錢就行了,買饅頭,醫(yī)院的饅頭好吃,三毛錢一個。每天早上在馬連店吃米粉,還有面條,馬連店的米粉全都是一塊錢一碗,沒肉的,有點青菜。
在學校里吃的菜全是自己帶的霉干菜,沒有青菜,還是很苦的。住校,三頓都在學校吃,三頓都得搶。晚上住在學校,每星期六下午回家,洗頭洗澡,洗衣服,第二天,吃了中午飯就走了。遠倒是不遠,也就是兩里路。交的錢不多,382塊,就是書錢,本子要自己買。住宿不要錢,打開水,一壺一毛錢。晚上打水,一天一壺。
她就是不想住在那,但老師要寫保證書,保證在外面不出事。早上六點就要在操場上跑三圈,在家住五點就要起來,晚上還有晚自習呢,九點多才下課。夏天還可以,冬天就不行。
我就想,大西北不是沒學校嗎,把我們四季山的學校移到大西北去多好,四季山的學校空的,蓋了沒幾年的樓,就這么浪費了。沒人上學,人挺密的,都上中心小學,不是中心小學就空了。遠一點的也空不了,我們六個組的,都上馬連店的學校,所以四季山的學校就空了。真的空了,沒有老師,沒有學生,就是一個老太太,在那看著,四組的老太太。搬到大西北多好。
到了初中上學的就更少了,念完初三就算不錯的了。有一個孩子,比七筒還小,他已經(jīng)打了兩年工了,十三歲就去了,他媽媽帶他到廣州去,好象是穿珠子,衣服上的珠子。能掙點錢。
我大舅從小抱來養(yǎng),準備長大當媳婦的一個女孩,我聽我媽說,她不會數(shù)數(shù),讓她數(shù)雞,只能數(shù)單的和雙的,要是給她的時候是單數(shù),她就知道,再數(shù)的時候如果是單數(shù)就沒丟,就算是丟了一雙,那數(shù)了也是單數(shù),那就是沒丟,反正是單數(shù)。給她是雙數(shù)吧,要是丟了一雙,也是沒丟,要是來了一雙吧,也是沒丟。后來都說,太苕了,沒要,送回去了,那還了得,我大舅是什么人。我大舅現(xiàn)在在北京,是個特級工程師,他女兒在外企,每月工資兩萬多元。
后來那個大舅媽在哪教書啊,就在黃崗高中。
農(nóng)村的洗發(fā)液全是水貨,沒有一點真東西,就我這頭發(fā),在家怎么洗,都是亂糟糟的,像稻草似的。也有飄柔啊,也有潘婷,什么名牌都有,你有,他也有。就是洗一次可以,第二次就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農(nóng)村灰塵太大。
以前就用肥皂,用洗衣粉洗頭。再以前,我媽的時候,就用稻草燒成灰,把水倒在稻草灰上,等一會兒,再倒出來洗頭,水是挺清的,里面一點稻草灰都沒有。我沒洗過,我們那時候就用肥皂洗洗,我媽節(jié)約,肥皂得花錢買,她就用稻草灰。洗得干凈,稻草灰洗得干凈。
小袋的,飄柔、潘婷、海飛絲,都有,小袋的,都是五毛錢一袋,都說是正宗的。也有瓶的,十五塊一瓶,也有散裝的,多少錢一斤,你灌去吧,反正挺便宜的,也就幾塊錢。都是假的,小縣城,哪有真的?。?/p>
在外面回來的人,外面帶回來的,洗的頭發(fā)就不一樣。有一年,我哥回家,帶的是華姿,紅的綠的,黃的,后來洗頭出來,人家都羨慕,說哎呀這頭發(fā),我們自己伸手摸自己的頭發(fā),就像沒有似的。
大人用什么小孩就用什么,洗的頭全都是亂糟糟的,梳不通,就去買亮油,往頭上噴,像霧似的,也挺香的,男男女女,都噴,全村人的頭上,都是亮亮的,除了老頭老太太,連小孩都算,誰都亮光光的。有一家沒了,誰家有,就上誰家噴去。那個也六塊錢一瓶,不便宜,農(nóng)村就是這樣,誰家有,就上誰家去。
老頭還是用肥皂,老太太都是用女兒媳婦的。
還有少女之春,七塊五一瓶,還有一種,十塊錢一瓶。
來月經(jīng),小女孩第一次來的時候,叫"提腳盆了沒有"。我們那時候,大人問:你提腳盆沒有,我不懂,就說,提了,每天晚上都提,每天晚上都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