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航》 高文(3)

心航:不離不棄的真摯情欲 作者:(法)貝諾爾特·克魯爾


我就坐在高文身邊,能和他一同分享這個幸福的時刻,竟讓我心慌意亂得渾身癱軟,但我并不抱希望能向他表達(dá)這份奇妙的愉悅。人們只能相當(dāng)謹(jǐn)慎地和農(nóng)夫談?wù)摯笞匀?。于是,我們一直沉默不語,兩個局促不安的年輕人,因?yàn)殚L大成人了而不知所措。事實(shí)上,我們早已告別了童年的游戲,早已不再大大咧咧地向彼此“示威”,我們揮別了你來我往、拆招解招的過去,卻沒有找到任何替代品可以填補(bǔ)我們之間的空白。洛茲萊克家的男孩兒們和加盧瓦家的女孩兒們,在人為地為少年時代畫上休止符之后,正逐漸在他們各自所屬的社會階層中穩(wěn)定下來,他們準(zhǔn)備將雙方的關(guān)系簡化成點(diǎn)頭示意和適用于所有場合的微微一笑,就和某些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村人一樣,從此再不用和對方交流什么,甚至連粗話也沒有了。當(dāng)然,他們還不至于以“您”相稱,他們?nèi)耘f會禮貌地問一問學(xué)習(xí)工作和捕魚的情況:“嘿——收成不錯吧?”“你呢,考得怎么樣?”他們心不在焉地聽著問題的答案,只是這些問題,就如同冬季海灘上幾乎已無人問津的貝類,他們并不關(guān)心。

于是,就在這個傍晚,在白晝與黑夜之交,在幻夢與現(xiàn)實(shí)之間,人的心思仿佛也飄蕩起來……終于,夜色漸濃,該說再會了,可就在這時,高文突然出人意料地提議“去孔卡爾諾逛一圈”,盡管倦意已讓他的輪廓比平時柔和得多。對此,附和之人寥寥,大家都恨不得能立即倒頭大睡。不過他的一個兄弟還是愿意同往,而我呢,軟硬兼施、連蒙帶哄(“我的‘玫瑰夢’內(nèi)衣送給你,就是那件有花邊的……或者那瓶‘丹娜輕舟’的古龍水”),總算拉住伊芙娜陪我,讓我不至于落單。高文是那時村里少有的幾名有車人士,一輛老式四馬力,塞下我們幾個就再也沒有空余了。哦,我妹妹沒有同行:十五歲的女孩兒可是還不能去孔卡爾諾跳舞的。

對我這個迄今為止只參加過綜合工科大學(xué)的一般舞會和年度晚會“春分慶典”的巴黎女生來說,迪?楚朋?格溫舞場簡直就像是印第安阿帕切人的舞會那樣充滿了異國情調(diào)。伊芙娜非常體貼地照顧著我,因?yàn)樵谶@里,在一群吵吵鬧鬧、酒氣熏天的大男人中,我是惟一一個“狗頭”。不過至少在這兒我應(yīng)該不會像在巴黎的那些聚會上一樣整晚都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要知道,每次只要她沒有自己找到邀請函上聲明的“舞伴”時,這個靦腆的傻姑娘就得在電唱機(jī)后面孤零零地?zé)o所事事了。

我們才剛剛坐定,高文就不由分說地?fù)屜劝盐彝线M(jìn)了舞池。他牢牢地把我圍在臂彎中,或許在狂風(fēng)大浪的天氣中他也是這般用勁地挽住船上支索的吧。我的肋間能感到他手掌和每根手指的溫度,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手啊,我對自己說,這樣的雙手絕不會讓緊握的東西溜走,相比之下,我在巴黎交往的那些蒼白秀氣的書生們長著的蒼白秀氣的裝飾品簡直一無是處。

他的舞步讓我想起了左拉筆下與綺爾維絲共舞的古波或是《小酒館》里的其他普通工人,平凡而粗獷,尤其當(dāng)他寬厚的雙肩在我眼前搖擺不停的時候,哦,以我的資產(chǎn)階級標(biāo)準(zhǔn)來看,這簡直招搖得近乎粗野了。我們默然相對,目光也沒有一次相交。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我也找不到任何有可能令他感興趣的話題。是問他“你喜歡《給年輕詩人的一封信》嗎?”還是“這個禮拜魚賣得好嗎?”一個歷史與古典文學(xué)專業(yè)的女學(xué)生到底能對那個幾乎終日在愛爾蘭海域的拖網(wǎng)漁船上的男孩兒說些什么?我與生俱來的羞澀,以及此刻因身在高文臂彎之中而油然而生的奇特滋味,令我沉默不語。不過這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因?yàn)樵诿康轿枨Y(jié)束,他總是緊緊地把我攬在懷中,等待著下一支曲子的開始。他身上依然散發(fā)著陽光和小麥的氣味,我覺得自己仿佛就是他手中的那捆麥?zhǔn)?,任他擺布,而他臉上,依舊帶著勞作時憂郁而專注的神情。

要用哪些辭藻才能盡述滾滾而來將我們吞沒的感情,如此不合時宜、如此荒謬的感情?仿佛我們的身體認(rèn)出了對方,我們的靈魂——而不是大腦——渴望著彼此,只愿能合二為一,而不去考慮這人世間可能會阻隔我們的一切。當(dāng)然,我想到了柏拉圖,此時此刻,我的情感、我的思維,都與詩人和哲學(xué)家聯(lián)系到了一起。而高文,盡管絲毫沒有意識到我心中漫溢的詩意,卻也和我一樣,任憑自己沉醉在洶涌的感情之中。是的,我能感覺到。這樣的情緒從不會唱獨(dú)角戲。

我們優(yōu)雅地完成了一支華爾茲和兩支狐步舞。接下來的《詩情探戈》則瞬間將我們卷入了激情的漩渦?,F(xiàn)實(shí)世界漸漸模糊,周圍伙伴們的歡聲笑語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小伙子們大聲開著玩笑,企圖掩飾他們想要把女孩們壓在床上的沖動;而姑娘們則在酒精和時不時的肢體接觸的攻勢之下心旌搖曳。突然間,燈光熄滅,我和高文連想都沒想便一同趁機(jī)逃出了舞池。我們發(fā)揮了甜蜜情侶特有的極度利己主義,堅定地宣稱伊芙娜和高文的兄弟會輕松交到可以作舞伴的朋友的,然后我們就鉆進(jìn)四馬力,厚顏無恥地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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