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船是海上航行的船只中最輕巧的一種。它有一層十分平滑的甲板,只在靠近船頭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艙口,而我們一直習慣于在駛越大旋渦之前釘上扣板將其密封,以防止洶涌的海水灌入。要不是采取了那樣的措施,恐怕我們早就沉到了海底--因為有一陣子我們完全被埋在水下。我說不上我哥哥是如何逃過那滅頂之災的,因為我根本沒機會去弄明白。至于我自己,當時我一放下前帆就趴倒在甲板,用雙腳緊緊抵住船頭狹窄的舷邊,雙手則死死抓住前桅桿下一個環(huán)端螺栓。我那樣做僅僅是由于本能的驅(qū)使--那毫無疑問也是我當時最好的選擇--因為我慌得沒功夫細想。
“正如我剛才所說,有一陣子我們完全被埋在水下,其間我一直屏住呼吸,并緊緊抓住那個螺栓。待我實在不能再堅持時我才跪起身來,但抓螺栓的手一點也沒放松,因此我保持了神志清醒。接著我們的小船晃了一陣,就像狗從水中出來時晃動身子,這樣多少總算從水下鉆出了水面。我正試圖驅(qū)散剛向我襲來的一陣恍惚,以便定下神來考慮對策,這時我覺得有人抓住了我一條胳臂。那是我哥哥,我高興得心里直跳,因為我剛才以為他肯定已掉下船去--可我的高興轉(zhuǎn)眼之間就變成了恐懼--因為他把嘴湊近我的耳朵,驚恐地喊叫出了那個名字:‘莫斯肯旋渦!’
“沒有人會知道我當時是什么心情。我渾身上下直打哆嗦,就像發(fā)一場最厲害的瘧疾。我清楚他嚷出的那個名稱包含的意義--我知道他想讓我明白的是什么。隨著那陣驅(qū)趕我們的狂風,小船正飛速駛向莫斯肯旋渦,我們已毫無希望得到拯救!
“你知道我們每次穿過這旋渦的主水道,總是遠遠地從旋渦北邊繞一個大圈,即便在最好的天氣也不例外,然后還得小心翼翼地等待平潮--可現(xiàn)在我們卻直端端地被驅(qū)向那大旋渦本身,并且是在那樣的一場颶風之中! ‘自然,’我暗想,‘我們到達旋渦時會正趕上平潮--這樣我們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但緊接著我就詛咒自己是一個十足的白癡,居然會想到從大旋渦生還的希望。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就算我們是一條比有九十門大炮的戰(zhàn)列艦還大十倍的船,這一次也是在劫難逃。
“這時風暴的頭一陣狂怒已經(jīng)減弱,或者是因為我們順風行駛而覺得它不如剛才兇狂,但不管怎樣,剛才被狂風鎮(zhèn)服、壓平、只翻涌著泡沫的海面現(xiàn)在卷起了一排排山一樣的巨浪。天上也起了一種奇異的變化。雖說周圍仍然是一片漆黑,可當頂卻驟然裂開一個圓孔,露出一圈晴朗的天空--如我所見過的最清澈的明朗--呈一種深沉而晶瑩的湛藍--透過那孔藍天涌出一輪圓月,圓月閃射著一種我從不知月亮有過的光華。月光把我們周圍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可是,天哪,它照亮的是一番什么景象!
“我當時試了一兩次要同我哥哥說話--可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震耳欲聾的喧騷聲越來越猛,我對著他的耳朵扯開嗓門喊叫也沒法使他聽到我的聲音。不一會兒他朝我搖了搖頭。面如死灰地豎起一根手指,仿佛是說‘聽!’
“開始我還弄不懂他的意思--但緊接著一個可怕的念頭倏然掠過腦際。我從表袋里掏出懷表。指針沒有走動。我借著月光看了一眼表面,不禁哇地一下哭出聲來,隨之把懷表扔進了大海。表在七點鐘時就已經(jīng)停走!我們已錯過了平潮期,此時的大旋渦正在狂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