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些絕望的新人之外,午夜聚會也收容了一些受環(huán)境或習(xí)性所迫而不得不夜不歸宿的家伙。這些人有的戒酒很久了,但就是喜歡這種邊緣的感覺,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這種人隨時會抽刀子,扔椅子,突然開始顫抖,或是倒在地上抽筋。
我坐在那里,想想我這輩子,六十二年,十八年是清醒的,感覺跟我周遭那些年輕的、新來的、狂野的家伙,有很大的差別。
但其實也沒什么不同。
聚會結(jié)束了,我謝謝主持人,幫著把椅子收好,然后遁入夜色之中。空氣異常厚重,像是潮濕的羊毛。我穿了過去,走到五十街與第十大道交會口的西南角,走進葛洛根酒吧。
葛洛根的主人是米克?巴盧。不過,在租約或是業(yè)主文件上,你是絕對找不到他的名字的。他用相同的手段在這座城市經(jīng)營許多生意。他原本在郊區(qū)有個農(nóng)莊,養(yǎng)了幾頭豬和一些會生蛋的母雞,被大火燒掉之后,他就把那地方扔到一邊,沒再理會了。文件上的農(nóng)場主人當(dāng)晚死亡,還有一大堆人跟著殉葬。我想是名義上的主人兒子出面料理后事的。我了解米克,他是不可能回頭的。他絕對不會再靠近那個地方。
開這個農(nóng)莊不是為了賺錢,不過,他的葛洛根酒吧跟其他生意,應(yīng)該有大筆盈余。就算是這些表面上的生意賠錢也無所謂,反正他的大部分進賬都是來自犯法勾當(dāng)。他打劫毒品販子,合法、非法都搶,還放高利貸給那些用自己的一只手或一只腳做抵押品的人。我以前當(dāng)警察,后來還當(dāng)過有執(zhí)照的私家偵探,但這個職業(yè)罪犯卻是我的好朋友,我在很久以前,就放棄了探索究竟這是為什么。
上輩子,埃萊娜總是說,我們倆一定是兄弟。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答案。
酒保朝我點點頭。我只知道他叫利基,但不確定怎么寫。他剛從貝爾法斯特乘飛機來到美國,在葛洛根打工,沉默寡言。最近愛爾蘭的人口進多出少,經(jīng)濟反彈,贏得了凱爾特之虎的美譽。來找米克的訪客,顯然都不怎么想去馴服這頭猛虎;他們不是身上背著好幾年的徒刑,就是被人追殺得無路可逃。于是把心一橫,住在布朗克斯或是伍德賽大道,在屋里或者街頭替米克干活。
他還是坐在老位子上,面前是一大壺水和一瓶他最喜歡的十二年詹姆森威士忌??吹轿宜劬σ涣?,這種神情最近還挺少見。我到吧臺要了一杯咖啡,到他對面坐了下來。
“今天晚上不錯。”他說,“謝天謝地,有冷氣這玩意兒。出來啦?你當(dāng)然出來了,否則你也不會在這里了。外面好一點了沒?”
“涼快多了?!蔽艺f,“但還是讓人呼吸困難?!?
“你根本搞不清楚,外面的空氣是該呼吸,還是舀一匙來吃。但是,你的心事好像比空氣還沉重?!?
“你見過我前妻嗎?沒有吧?!?
“那時候我還不認(rèn)識你呢?!?
“她今天下午,被埋了?!蔽艺f。但聲調(diào)不對。除非說話的人自己拿過鏟子埋土,否則他的聲調(diào)不可能對。不知怎么地,在這件事上,我覺得怎么都不對?!八莿e人埋的?!蔽艺f,“我在車?yán)铮此麄冪P土?!?
“天啊?!彼f,干了一杯,我細(xì)啜一口咖啡,又聊了起來。
我們聊了兩個小時,我忘記究竟說了什么,但氣氛相當(dāng)輕松,聊的時間長,沉默的時間也長。我似乎記得我們提到了霍蘭德夫婦,還說沒想到謀殺這對夫婦的兩個兇手沒過幾天也死了。
“幸好他們死了?!彼f那兩個兇手。
有的時候,我們會徹夜長談。打烊之后,仍然不肯離去,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就剩下我們頭頂上那盞昏暗的燈。有的時候,太陽都升起來了,我們倆還沒散,米克就穿起他父親傳下來的屠夫圍裙,我們到十四街圣伯納德教堂去望屠夫彌撒。有的時候,我們在西街或是加文斯沃特的弗洛倫特餐廳吃早餐。
但這一次我們什么也沒做,也許是都沒力氣了。最后一個客人在三點三十分一拐一拐地走了,利基鎖了門,關(guān)上酒吧,再把椅子一張張放到桌子上,方便早班的清潔工來打掃,放到一半的時候,我叫他讓我出去。
我走回家,感覺空氣清爽了一些,但可能只是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