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紐約的興衰(8)

先上訃告后上天堂 作者:(美)瑪里琳·約翰遜


《受到挑戰(zhàn)的國家》刊在體育版背后,版面有意顛倒過來,使它和體育版都能擁有標題版。但這種并列式的安排仍舊有些怪異:你讀著體育版,正到各球隊開打的時候,把報紙掉個個兒,體育對抗的單純世界頓時變成部隊作戰(zhàn)的消息,或是這座城市努力清理數(shù)以噸計搖搖欲墜、仍在燃燒的建筑殘骸的報道,以及年輕人(死者中大多數(shù)都是年輕人)在晚夏一個晴朗的日子里突然離開人世的不幸故事。

世貿中心倒塌后的一片混亂中,幾乎無法確定死者的身份。曼哈頓島上迅速貼滿了標有“失蹤”字樣的照片,或是手寫招貼,或是家里電腦打印出來的傳單。也許有一大批人因為災難的沖擊患上了失憶癥,四處游走,不知道自己是誰。人們情愿相信這個,也不肯相信他們已被埋葬在瓦礫之下。每一天,《時報》都會刊出最新統(tǒng)計、不斷變化的死者、失蹤者數(shù)目。但即使在一年之后,這些數(shù)字仍舊無法確定。(911委員會最終只能勉強得出2973這個死亡數(shù)目。美國歷史上從未有過這么多人“因敵對勢力襲擊”死于本土。)“死亡未經確認,不可能為死者撰寫訃告,所以我們決定從失蹤者開始?!薄稌r報》城市新聞記者簡妮?斯科特后來寫道,“一個一個,講述他們的故事?!?/p>

襲擊發(fā)生后第三天,斯科特和一小群記者已經從公車候車亭、路燈燈柱上搜集了一摞尋人啟事。電腦打印的照片下,每張啟事都附有家庭情況、昵稱、失蹤者穿的馬球衫是什么顏色、戴著什么樣的結婚戒指,還有胎記、手術留下的疤痕、刺青、她在世貿中心哪一層上班、他最后被人看到聽到是什么時候。每份啟事上都有一個通知情況用的電話號碼。照片加上聯(lián)系信息,對記者來說,這是絕佳的出發(fā)點。他們開始撥打這些號碼,請這些家庭的成員主動提供失蹤者的私密信息。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這種事也是相當尷尬的。他們傾聽著對方的回憶、哭泣,有時自己也不由得灑下眼淚?!罢媸亲屓诵乃榈墓ぷ鳌!彼箍铺貙懙馈?/p>

正是在這種氛圍中,《悲傷速寫》誕生了??谶@里的文章語言樸實,著力描寫日常小事,家庭瑣細。那個替女兒梳馬尾辮的男人?!笆岬闷鋵嵅弧趺础瓨?,”他的妻子回憶道,“但他到底還是梳好了?!蹦莻€喜歡搜集“毫無用處的青蛙形狀小飾物”的女人。還有那個當天早晨離家前留下一張字條的男人,“狗我喂了,魚還沒喂?!毕氤觥端賹憽愤@種報道形式的《時報》編輯是三十六歲的克里斯汀?凱伊。她說,這種文章形式十分靈活,既可以適應版面的限制,又可以讓記者在描述人物時不把他們當成已經確定的死者。“有一點我們明確無誤,”凱伊說,“那就是要從報社最棒的員工中抽調人手,從事這項工作。很不容易,因為這樣的人許多都去報道那個大新聞了。但最后,我們還是做到了?!庇鲭y者中有那么多好人:傾心的愛侶、為人父母者、提攜后進的前輩、善良的天使、少棒隊的教練、總是滿面笑容的工人、為老年人清理人行道的男人、忠實的女伴……每一個細節(jié)都讓人們更加牽掛他們的命運,為他們悲傷嘆息。但凱伊說,她當時還是有些擔心,怕讀者覺得這種文章過于輕率。

李?S?菲林出生沒多久,媽媽便知道這孩子不一般。“你知道,大夫常常在嬰兒后背拍幾下,讓孩子哭出來?!彼膵寢尛?比肖普說,“李沒哭,他笑了?!?/p>

“知道我姐姐(莉莎?L?特雷多拉)做的最美好的事是什么嗎?”她的弟弟保羅?斯皮納說,“她打算為我姐夫舉辦一個驚喜派對,慶祝他的四十歲生日。十月六號。邀請什么的都發(fā)出去了。我姐夫一點兒都不知道。能請你把這件事登在報紙上嗎?我不忍心當面告訴他。”

凱伊也讀訃告,但她說這個主意跟訃告沒關系?!侗瘋賹憽返撵`感來自《時報》城市新聞部分一個描寫本城人物的專欄,《公眾生活》。“《公眾生活》同樣是個七拼八湊的大攢盤。我發(fā)現(xiàn)了這類文章中的一個規(guī)律:最成功的作品都是集中于某個人生活中的一個特定方面,再深入挖掘下去?!彼f,“這種欄目必須無所不包,從餐館洗碟工、消防員到股票掮客、成功的企業(yè)經營管理者,把他們放在同一個版面里?!眲P伊道,“有的時候文章平平無奇,但有的時候卻會出乎你的意料:你以為會讀到一個洗碟工的故事,結果文章講的是個股票掮客。不管讀者有沒有意識到,我覺得,只有做到這一步才叫有包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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