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姆在城區(qū)一家飯店度過了九月十二日的夜晚?!稌r報》在那兒為員工訂了房間?!拔冶鞠朐诓剪斂诵值芄举I件襯衣,可商店關門了。最后好像是在男子成衣連鎖店買的,麥迪遜大街或是附近哪家店面——不記得了。藍白兩色條紋,直領式?,F(xiàn)在還穿。每次穿它,我都會想起那一天?!?/p>
再會!
斯蒂芬?米勒是個電腦技術員,九月十一日那天,他在世貿(mào)中心南塔八十層的一家日本投資公司上班。米勒本人會告訴你,他根本不是什么電腦專家。他在奧伯林學院學的是宗教專業(yè)。但他比公司其他人更懂電腦,從事這份工作六年后,他已經(jīng)是個駕輕就熟的老手了。薪水很高,問題是這份工作,怎么說呢,太乏味了。而米勒又是那種不修邊幅、大大咧咧的人,喜歡做跟學術沾邊的工作,不斷鉆研點兒什么,寫點兒什么。研究的問題越是讓他如癡如醉、越古怪,就越好。他在一座墓園附近長大,那是個騎自行車的好地方,還可以上那兒吸點大麻,體會飄飄欲仙的感覺。大學畢業(yè)后,他在幾家新澤西小報工作了一段時間,當晚班編輯,負責整理人名和工作歷史,把它們填進格式化的訃告中。厭煩的時候,他會干出偽造訃告的好事。“殺害了我的不少朋友。”他開玩笑說。他對訃告有一種看法:除了《紐約時報》上麥格的作品偶爾有些閃光之處,透出點生氣和幽默外,總體上看,訃告已經(jīng)成了一種陳腐的文體,被人忽視,等待著翻天覆地的大變化。于是,白天里,米勒幫助銀行家們擺弄電腦,回家后便埋頭研究,撰寫陰暗、滑稽的另類訃告。六年中,他就這么一邊正正經(jīng)經(jīng)工作,一邊享受自己的怪異嗜好。每隔一段時間,大約一年四次,他會向朋友和數(shù)量不斷增長的同好發(fā)送一批訃告,編成一本同仁小冊子,他稱之為《再會!——當代訃告雜志》。
《再會!》中的送別文章不同于傳統(tǒng)訃告,它們更像散文小品,少了傳統(tǒng)訃告中的某些既定元素。比如里面找不到死者親屬名單,常常不提死者年齡?!吧倬蜕倭?,有什么大不了的?”米勒準會這么說。他喜歡拿稀奇古怪的人物當主角,比如大腳野人研究專家,巡回馬戲團的雜耍演員,“真是個怪人,鼻子上赫然釘著一顆釘子?!彼教幩褜ば侣勚幸还P帶過的人,像杰弗里?達默爾 的母親:
每一位母親的噩夢是什么?孩子在狂歡酒會上喝得酩酊大醉?孩子在后座上,卻一不小心翻了車?把孩子送進一個事先沒好好調(diào)查背景的幼兒園,結(jié)果所謂幼兒園只是個幌子,其實它是個以虐待幼童為能事的邪教團伙?當然,所有這些都是母親的噩夢,但跟下面這種沒有哪個母親想過的噩夢相比,上述種種只是有點牙疼而已:你的孩子成了個兇殘的謀殺犯、食人者。接踵而至的是一個個粗暴、令人難堪的問題,因為所有人都想知道為什么。
他會有意提出那些人人回避的主題,拿它們大開玩笑。在他為性學學者亞歷克斯?康福特博士所寫的訃告中,米勒把博士的著作《性的快樂》拿來和《烹飪的快樂》作了一番詳盡比對。每隔一段時間,他還會推出一個做傻事送命的死者大全。換了《紐約時報》,它會在訃告中加一點有趣的小細節(jié),輕輕幾筆帶過,讓訃告活潑起來;或是在一大批律師法官訃告中插進一個趕騾人、燈塔看守人,以此作為調(diào)劑。而《再會!》則是一家伙捅到你的鼻子底下。倫敦訃告發(fā)展成一種深具娛樂性的文體之后十年,閉門造車的斯蒂芬?米勒捉摸出了他自己的訃告風格:鮮明的主觀態(tài)度加上引人入勝的故事。后來,一位朋友給他買了《每日電訊報》的第一本訃告選。米勒茅塞頓開:這不正是他一心追求的訃告嗎?從此以后,他開始將自己的工作歸于英式傳統(tǒng)。他這樣寫道,“《再會!》追隨的是英國的榜樣: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再必恭必敬,在訃告中加入盡可能多的負面細節(jié)?!钡?001年秋天,《再會!》已經(jīng)有了幾百名付費訂閱者,其網(wǎng)站保持著穩(wěn)定的點擊率,在訃迷圈子里名聲鵲起。
這時的米勒三十九歲,正是拿死亡開玩笑的年齡。他的雜志用小骷髏圖樣作裝飾,他有了新的妻子,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律師助手。九月十一日那個早上,他穿著一雙還不大跟腳的新鞋子,口袋里放著兩百美元。他和辦公室的幾個銀行家組織了一個賭局,賭賽下一個去世的名人或新聞人物會是誰。這筆錢就是預付的賭資,它們即將跟著他奔下八十層人潮洶涌、濃煙彌漫的樓梯。所有能放進口袋里的東西中,不可能找到比這筆賭資更有諷刺性的了。下面的回憶文字出自他對其他訃告作者所作的報告,貼在《再會!》的網(wǎng)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