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3)

天凈沙 作者:許開禎


六根說,羊是能聽懂他喊的。

晌午時分,六根在一口廢棄的水井里發(fā)現(xiàn)了黑頭子它們,幾只羊膽戰(zhàn)心驚地困守在一起,一見到主人,馬上發(fā)出軟綿綿的咩咩聲。六根激動地跳進去,摟住他的羊,臉在黑頭子臉上摩挲,那個親熱勁,看得棗花心里直癢癢。忽然,六根抬起頭:“我的大花呢,我的大花咋不見了?”

大花真是不見了,數(shù)來數(shù)去,還是五只。六根一遍遍說,大花懷了羔,挺個大肚子,能跑到哪去呢?黑頭子似乎知道大花的去向,嘴朝南方一呶兒一呶兒的,咩咩了幾聲。六根朝南看了看,忽然抱頭蹲在了地上。棗花問他怎么了,他結(jié)巴半天,喊出一個名字來。

一提王四毛,棗花就明白了。

玉音從五道梁子回到紅木房,聽姑姑說是王四毛偷了六根的大花,玉音搖頭,說不可能?!澳阏χ溃俊惫霉靡Фㄊ峭跛拿?,她跟六根一個看法,前兩天王四毛確曾在沙窩鋪轉(zhuǎn)悠過,要不是她眼尖,那賊娃子可能就翻進了小院。

“年紀輕輕的,不學(xué)好,蹲一回大牢還不夠,還想蹲第二回?!惫霉迷较朐綒?,那么好個大花,丟了還不把六根剋死。

玉音又說了句不是,進了里屋,不再理姑姑,她的心事不在大花上。

“不是他才怪,全沙灣做賊挖窟窿的除了他還能是誰?”姑姑說玉音出去久了,沙鄉(xiāng)的事她并不知曉?!氨驴匆娏嗣嬉粋€比一個親,背后,哼,恨不得拿刀子捅呢。”一提起這些,姑姑便說個沒完沒了,捎帶著把牛根實也數(shù)落了一通。玉音先是裝聽不見,后來姑姑越說越?jīng)]邊,她騰地就打里屋床上跳下來,隔著門說:“給你說了不是他,你硬往他身上栽,煩不煩!”

姑姑霎時白了臉,兩只眼睛白瓷瓷地盯住玉音,不明白她哪來這么大的火。

“音兒,你咋了?”姑姑怯怯地問。

“沒咋!”玉音啪地拍上門,頭砸在床上哭起來。

一提賊,玉音就知道是哥哥玉虎。玉虎做賊的事是拾草發(fā)現(xiàn)的,他翻進拾草家院子,趁瞎仙一家睡著的空,將拾草家的羊裝進麻袋里,背上就走。拾草家養(yǎng)了三只羊,沒人放,平日老拴在地埂上。拾草聽見響動,攆出來,看見羊被人扛走了,撲上去就抓賊。兩人在門外頭撕扯起來,撕打中拾草猛地認出是玉虎,驚道:“玉虎你咋做這事,你可是人上人???”一聽拾草認出了他,玉虎騰地丟下羊,一把捂住拾草嘴,嚇唬道:“你要把這事兒說出去,小心你一家子的命!”

拾草還是把這事說給了玉音,她是哭著說的:“他連我家的羊也偷,他真能下得了手。”拾草的哭聲一陣兒一陣兒的,玉音只覺得拾草在拿鞋底抽她的臉。這話要是傳出去,叫爹怎么活人?書記的兒子偷一個瞎子的羊,還不叫人呸死?她再三求拾草,話到這兒就行了,千萬別亂傳。拾草邊哭邊點頭,她是把玉音當(dāng)成自個姐妹才說的。后來她才跟玉音說,玉虎在鎮(zhèn)子上賭博,還跟麻五子賭,結(jié)果輸了一大筆錢,麻五子帶人追債哩。

玉音連驚帶恨,把這話說給了母親,沒想蘇嬌嬌鼻子一哼:“你有聽的沒,別人說你哥殺人你也信?人家都向著自家人,你倒好,摻和到外人堆里編排自個的哥?!绷R完這句,蘇嬌嬌趿拉上鞋喂豬去了,玉音攆過過去:“媽,是真的?!?/p>

“還煮的呢,夾嘴,往后少嚼這號沒牙根的話?!?/p>

玉音沒想到,母親會這樣袒護哥哥。從拾草嘴里,玉音還知道了哥哥不少事兒,哥哥真是變了,變得令她擔(dān)憂,令她害怕。她想一定要跟爹媽講清楚,決不能眼睜睜望著哥哥往斜路上走。還沒容她等到爹,玉虎便撲了進來,指著她鼻子,一口一個外家人,罵的話又歹毒又傷心。玉音剛要爭辯,哥哥的嘴巴便搧了過來。媽在一旁助威:“打,還念研究生呢,老娘的錢白花了,養(yǎng)個狗還知道搖尾巴,辛辛苦苦供下了個啥,供下了個無義種。拾草說的那么好,不讓拾草供你做啥哩?”

玉音白白挨了一巴掌,還沒地兒訴冤去。到這時她才明白,哥做的一切媽都知道,媽給哥撐腰哩。

這個家怎么這樣?好像這次回來,所有的事兒都發(fā)生了改變!

玉音哭了一陣,不哭了,她突然想回學(xué)校,明天就回。家里她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姑姑這兒她也不想再呆下去。她真是后悔,這個假期就不該回來。

這個晚上,玉音突然想起那個叫駝駝的殘疾人來,想起兩年前那場可怕的車禍,還有為駝駝獻血時發(fā)生的那場災(zāi)難。人生到底是怎樣一場戲啊,為什么對它越是較真的人,命運給他的路就越是艱辛。玉音從姑姑聯(lián)想到駝駝,又從駝駝聯(lián)想到自己,想來想去,就把自己一次次給想哭了。后來她記起駝駝?wù)f過的一句話:“有啥難事兒,盡管來找我,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身上有你的血?!?/p>

2

駝駝的命的確是玉音救的。

兩年前那個落葉灑滿草地的秋日的黃昏,玉音心情激動地走在濱河路上。她沒法不激動,水文專業(yè)本來是這些年相對寂寞的專業(yè),就業(yè)更是艱難,玉音壓根就沒抱留在省城的奢望。她提前回了趟家,到沙漠水庫考察了一番。她想,如果能在沙漠水庫謀到一份工作,就該很知足了。誰知畢業(yè)前一天,校方將她找了去,說社科院要人,校方推薦了她,不過能否如愿,還得看后面一系列考試考核。玉音甚感震驚,社科院啥地兒啊,能輪到她?在她的想像里,那是博士碩士才敢問津的地兒,是專家云集的地方,哪能輪上她一個才畢業(yè)的本科生。不過校方說得很認真,一再強調(diào),對方是看中她的優(yōu)秀大學(xué)生身份,還有她優(yōu)異的專業(yè)成績,要玉音做好搏一搏的準備。

玉音當(dāng)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能留在省城,而且是社科院,對一個沙鄉(xiāng)來的女子,該是多大的誘惑。可真到了應(yīng)聘階段,難度便像珠穆郞瑪峰一樣橫在眼前。社科院本年度只要一個水文專業(yè)的本科生,通知應(yīng)聘的卻有一百多人。玉音真是不負厚望,一路過五關(guān)斬六將,終于在這一天,拿到了錄用通知書。她多么想找人好好慶賀一番啊,但她忍住了。她知道這才算是拿到了一張門票,能否在社科院立足并干出成績,都還是未知。不過,內(nèi)心的激動是無法克制的,走在黃河岸邊,她感到腳步能在秋日的落葉上飄起來。

黃昏將濱河路罩得一片濛濛,樹蔭遮蔽下的草地,飄起一陣陣清香。還未開敗的各色花卉,正在把最后的笑臉露給游人。濱河路向來是迷人的,充滿溫情的。遠處,黃河聲濤濤,這條母親河,以她千年不絕的聲音,向大地傳遞著福音。玉音在黃河母親的雕塑前凝了會神,穿過碎石鋪成的小徑,在一對對情人的喁喁私語中,往寬闊的馬路上去。

腳步剛踩到馬路上,可怕的一幕發(fā)生了。玉音清楚的看見,一輛自西往東的越野吉普,意欲超越前面的康明斯,康明斯偏是不讓道,像是成心要給越野吉普難看,結(jié)果,吉普發(fā)怒了,竟不顧交通規(guī)則,也不顧越來越多的橫穿馬路的行人,一個猛勁,擦著康明斯的車身超過了它。就在吉普司機抬頭怒罵康明斯司機時,不幸的一幕發(fā)生了??得魉顾緳C故意一打方向盤,將吉普車逼到了路中間,吉普司機沒料到對方會來這一手,為躲過對面開來的車輛,他想玩魔術(shù)一樣插到康明斯前頭,結(jié)果車子失去控制,斜斜地沖出了路面,朝路邊的行人撞去。

玉音聽見一大片慘叫,隨后,便看到五六個倒在血泊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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