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書中還有最后一本,封面是臟了的藍(lán)色皮面,上面是燙金的小寫書名,直白地叫做《烹調(diào)書》。我打開這本書,掃了一眼已經(jīng)發(fā)黃的剪報(bào)和手寫的菜譜,是那種參差不齊、有棱有角的字體,我就像熟悉自己的字體一樣熟悉那種字體。一個已經(jīng)去世之人的字跡竟然那么有活力,我感到震驚,馬上合上了那本書。
那一刻,我知道有一個辦法可能喚回我的媽媽:走進(jìn)廚房,按照她的菜譜做東西。她的小排骨、巧克力脆餅、草莓冰淇淋--它們會成為門徑,讓我走進(jìn)我已幾乎忘記的過去、我曾經(jīng)強(qiáng)迫自己忘掉的過去。
食物最能喚起記憶--想起某些滋味,在廚房里,結(jié)合起某些味道,也許能一下子把我?guī)Щ匚疫€是個小孩子時。我當(dāng)時坐在爐子旁邊的一條板凳上,看我媽媽拿刮鏟在攪拌碗里快速來回鏟動,高興地不去把融化的巧克力弄干凈,我用手指就可以抿起來。即使她已經(jīng)去世,我也可以跟她分享在美好的那幾年里,把我們和我們整個家庭緊緊結(jié)合在一起的事物。在廚房里,不管哪兒的廚房,我總是感覺接近再次擁有了一個家庭,即使組成那個家庭的4個成員天各一方,住在不同的房子里。我手里握著一把鋒利的刀在案板上切東西,旁邊爐子上有東西在冒泡,臺子上有杯葡萄酒,我覺得是某種好的、充滿愛意的圖景的一部分,即使我是在耶路撒冷或者巴格達(dá)。自從我自己的家庭瓦解后,我就一直懷念它,別人家的餐桌對我有吸引力。我一直很向往建立自己的家庭,可以圍坐在一張桌子前吃東西、聊天和歡笑的一家人。
我想把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失去和破碎的再拼好。
我想好了,在這個問題上,我媽媽可以幫助我。她可以幫我把她從過去拉回來,好讓我?guī)缀跄芨械剿以谝黄?,在廚房里。我對這點(diǎn)有把握。我應(yīng)該讀她的書,從伊麗莎白·戴維那里學(xué)習(xí),我也應(yīng)該一直學(xué)習(xí),直到我在制作她的菜式時,不需要把書攤開在廚房里的桌子上。想來這樣我就會做飯了--如她所定義的。比繪畫和桌布更具效果,這些書和她的菜譜也許能夠打開我塵封的記憶,好讓我再喚回那個年輕、神智健全、漂亮的媽媽,我對她只有片段的記憶。我媽媽差不多有二十五年時間沒有照顧過我,我想找回我生命頭十年里知道的那位女性,她把人間至味的飯菜放到我們的家庭和我跟她的關(guān)系的中心位置。這些書頁她讀過,她從伊麗莎白·戴維那里學(xué)習(xí)過,伊麗莎白·戴維革命性地推介有著大蒜、橄欖油、葡萄酒的地中海和法國碼頭餐館世界,我媽媽對那些來者不拒,她做過那種飯菜,為給她所愛的人做飯而開心。她把自己的廚房變成了她家庭里的磁鐵。我無法再打電話在做飯方面向她請教,可是也許我不需要:她的書本可以教給我她所知道的一切。
在比她更具商業(yè)頭腦的朋友們協(xié)助下,著名菜譜作家伊麗莎白·戴維開了間名為“伊麗莎白·戴維有限公司”的商店,位于斯隆廣場后面的一條街上,它成了對飯食感興趣的人們的神殿。那是在1965年,伊麗莎白·戴維這時是個多少受到盲目崇拜的人物。她和她的朋友們意識到開一間廚具商店賣炊具及鍋啊盤子之類,進(jìn)貨渠道她來找,貨品她來賣,這樣做下來會財(cái)源滾滾。在英國食品界及以外地方,她在書中和報(bào)章雜志上的文字在影響力上無人可及。她曾向酷彩廚具公司的某個人抱怨看夠了他們的黃色搪瓷廚具,想看到藍(lán)色的燉菜盤、盛烘烤菜的盤子、平底鍋,就像她抽的高盧煙那種藍(lán)色。兩年后,那間公司聽從了她的建議,1967年,她第一個在英國出售藍(lán)色酷彩餐具。
這間商店成了伊麗莎白·戴維的王國,好幾年時間里,對她來說比寫作更重要。人們來這兒請教、尋求指點(diǎn)以及只為看一眼她。名人派人送信來或者過來坐一下,有很多跟她是朋友--佩吉·古根海姆,弗雷雅·斯塔克,瑪格麗特公主和斯諾登伯爵,萊恩·戴頓,羅伯特·卡里爾,還有在很多方面都是伊麗莎白·戴維的接班人的一位女士簡·格里格森(她在她的導(dǎo)師之前去世,我爸爸以前經(jīng)常為《觀察家報(bào)》星期天雜志拍攝她的菜式)。伊麗莎白·戴維吃飯、飲酒、交際、議事,都在自己的店里。
跟成千上萬人一樣,我媽媽也給吸引去了波旁街46號。
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后期的某個星期六上午,陽光明媚,她跟我爸爸走進(jìn)了那間商店。店里的商品陳列是由設(shè)計(jì)師安東尼·鄧尼設(shè)計(jì),跟我媽媽之前見過的都不一樣。櫥窗里的木制臺子上,是既有對稱,又有交錯,幾乎像是雕刻出來的一摞鍋及其他用具。我媽媽的周圍是藍(lán)灰色的墻,墻上有架子,放滿了法國和英國的廚具--盛蛋奶酥的盤子,煮豆的鍋,鑄鐵長柄淺鍋和锃亮的黃色、橙色酷彩牌燉菜盤,這種盤子的蓋沉重得讓人吃驚,但也讓人放心。地磚是黑白兩色,也到處放著各種鍋、平底鍋、烘烤盤,摞得幾乎快掉下來,讓我媽媽有點(diǎn)目不暇接。她從未見過類似景象,在英國沒有人見過。這就像是走進(jìn)了過去15年里伊麗莎白·戴維的書為一代人特別是女性營造出來的夢幻廚房。伊麗莎白·戴維的第一本書出版時,那些女性還在靠戰(zhàn)后的配給品湊合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