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的口臭?！彼麠l件反射似的用手掩住嘴，宛如亞當咬了一口蘋果之后掩住自己赤裸的身體。但是米麗婭姆拍拍他還擺在桌上的那只手。

“不，不，不——我父親是牙醫(yī)。這是很簡單的問題?！钡拇_是。介紹他用牙線和漱口水，最后再加上牙齦手術(shù)，米麗婭姆把戴夫從人人和他說話時忍不住后退（即使只是微微退卻）的生活里拯救出來。一直到大家不再退避三舍時，戴夫才了解他們縮回下巴、垂下鼻子的動作是什么意思。他很臭。他們不想吸進臭味。他不由得懷疑，之前的二十五年，現(xiàn)在想來也就是那臭味橫溢的二十五年——是不是已經(jīng)對他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了。整整四分之一個世紀，看著大家對你避之唯恐不及，你還能期待有人再擁抱你、再接受你嗎？

他的女兒是他能再度擁有清白記錄的唯一機會。畢竟，連米麗婭姆都認識有口臭的戴夫，雖然只是短短一段時間。兩個女兒把他當英雄似的崇拜得無以復加，讓戴夫竟然蠢得相信她們永遠不會厭棄他。但是時至今日，珊妮簡直把他當成困窘的化身，是活生生的臭屁或噎氣。而希瑟，一如既往那般惹人疼惜的希瑟，也已經(jīng)開始不時模仿姐姐的冷漠。然而，盡管女兒現(xiàn)在想盡辦法對他敬而遠之，卻無法阻止他了解她們。他覺得自己仿佛住在她們的頭顱里，透過她們的眼睛看世界，體驗她們所有的勝利與失望?！澳悴欢！鄙耗菰絹碓浇?jīng)常地對他咆哮。真正的問題是，他確實懂得。

就拿最近對購物中心的迷戀來說好了。珊妮以為戴夫痛恨購物中心是因為那里強調(diào)的是廉價、大量制造的購買樂趣，和他店里販售的那種僅此一件的手工藝品南轅北轍。然而，他真正討厭的是購物中心對珊妮的影響。那里對她的吸引力就像高歌的海妖魅惑尤里西斯一樣。他知道她在那里干嗎。和他自己十幾歲時在派克斯維爾做的沒什么不同，沿著賴斯特頓路來回走，希望有人，有任何人會注意他。他一直是和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男孩，在別人家都雙親俱全的時代，他和單親媽媽相依為命；鄰居盡是富有的猶太家庭，而他卻是個名義上的新教徒。他母親在老舊的品利可餐廳當服務(wù)生，所以他們家的財源和他同學父親的慷慨解囊息息相關(guān)，那些男人在用餐完畢之際對戴夫的母親做出判決，決定她的小費該多個二十五分，或少個五十分，而每一分每一毫都必須物有所值。不，沒有人公開嘲笑他窮。他不值得花力氣取笑，但這似乎更慘。

而今，珊妮也重蹈覆轍了。他幾乎可以聞到她渴望的氣息。這種近乎絕望的渴求對十幾歲的男生來說已經(jīng)夠悲哀的了，對女生來說更是絕對的危險。珊妮讓他驚慌。米麗婭姆試圖要減輕他的恐懼時，他很想說：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可能了解，男人看見穿著緊身毛衣的女生時，心里有什么念頭，你不知道那種沖動有多么根深蒂固，多么原始。但是如果他這么對米麗婭姆說，她或許會問，每天他看見伍德朗中學的女生逛過門口，到面包店、海斯乳品店或知更鳥窩比薩店的時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并不想對那些少女干什么，差得遠了。有時候他想當青少年，或至少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想擁有漫游在這個新世界的自由，這個女孩長發(fā)自由飛揚，沒戴胸罩的胸部在緊身印花襯衫下輕盈跳動的新世界。漫游與看得發(fā)愣的自由，就只有這樣。他還在州政府工作的時候，看過太多同事屈服于這樣的欲望。即便是在會計部那個文化落后的地帶，也會有人突然留起鬢角，買時髦的新衣。大約十個月之后——真的，戴夫還做了一張表，預測某人開始留起鬢角之后過了恰恰十個月，婚姻就宣告結(jié)束——那人就搬出家門，住進新的公寓大樓，忙著解釋說，如果他自己不快樂，他的孩子們也不會快樂。鬼話連篇，珊妮一定會嗤之以鼻。在沒有父親的家庭里長大的戴夫，絕對不會讓他的女兒碰上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