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造橋(5)

三杯茶 作者:(美)葛瑞格·摩頓森


走在為打獵覓食才踏上冰川的人們中間,而不是為了沖頂,摩頓森對這片荒野有了全新的看法。難怪喜馬拉雅最偉大的山峰都是到20世紀中葉才有人登頂——住在附近的居民從來沒想過攻頂創(chuàng)紀錄的事兒,住在世界屋脊上,光是努力維持溫飽就把他們的精力消耗殆盡了。就這點來看,巴爾蒂人和被他們獵捕的羱羊其實沒什么兩樣。     

他們繼續(xù)往西,在不穩(wěn)定的冰層和湛藍的冰川湖之間擇路前行。冷熱交替的季節(jié)性風化效應,不斷將石塊撬散松落,他們可以聽到巖石掉落深潭激起水花的回聲。北邊靠近低空云層的地方,是著名的食人魔峰,這座海拔七千二百多米的山峰只有一次被征服的紀錄,是在1977年由英國登山家克利斯?鮑寧頓和道格?史卡特創(chuàng)下的。但食人魔峰在他們下山途中就施以報復,史卡特最后被迫用兩條斷腿一路爬回大本營。

比亞福冰川爬升到海拔五千米,在雪湖位置匯入希斯帕冰川,然后一起向下流入亨札河谷。全長一百二十公里的希斯帕冰川,是地球兩極之外綿延最長的冰川系統(tǒng),這條自然公路曾是亨札河谷的土匪掠奪布勞渡河谷的通道,但如今除了偶爾讓塔瓦哈興奮的雪豹足跡,以及兩只在高空好奇地盤旋著的禿鷹,整座高山大道上只有狩獵隊伍在孤獨行進。

摩頓森只穿著球鞋,又在冰上走了好幾個小時,腳已經(jīng)凍僵了。泰希拉的父親侯賽因從背包中取出莖葉,折出好幾疊干草,墊在摩頓森的耐克球鞋里。摩頓森一直納悶,沒有帳篷和睡袋,這些人該怎么度過山上的寒夜呢?要知道,遠在西方人帶來先進的登山裝備前,巴爾蒂人已經(jīng)在比亞福冰川上狩獵了好幾百年。

每天晚上,一行人在兩側冰石成排的洞穴里過夜,巴爾蒂人對這些洞穴的位置了如指掌,就像沙漠中的貝都因人對水源地一樣清楚。每個洞里都堆放著干燥的灌木,以及引火用的鼠尾草和杜松。從笨重的巖石堆下頭,他們把先前存放的豆子和米拿出來,再加上在熱石頭上烤的骷髏狀面包“庫爾拔”,繼續(xù)打獵所需的食物也就夠了。

四天后,他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羱羊的蹤跡——散亂在平坦巖石上的一副羱羊骸骨,早被胡鷲和雪豹舔得雪白干凈。接著塔瓦哈看見,骨頭上方高處的巖架上有十六只羱羊正在覓食,他連忙喊著:“斯金!斯金!”斯金即巴爾蒂語的“羱羊”。羱羊巨大的彎角在變幻的天空下形成美麗的剪影,但它們的位置實在太遠太高。塔瓦哈推測那頭死掉的羱羊應該是被雪崩沖下來的,因為這里離它們覓食的地點實在太遠。他把羊頭和羊角從脊椎上扳松扯下,系在摩頓森的背包上,送給他當禮物。

比亞福冰川在高峰間鑿出了比科羅拉多大峽谷還深的溝谷。他們往上走到冰川和拉托克峰北脊相遇的地方,這里的地形曾嚇退過很多登山隊伍。有兩次他們都偷偷摸到了羱羊群下風處,但都被它們察覺,在他們來不及開槍時就逃開了。

第七天黃昏時,塔瓦哈看到一只公羊站在他們上方,距離只有不到二十米。他把火藥填進毛瑟槍,把鋼彈裝好,摩頓森和其他人都趴在他身后,緊緊貼著懸崖底部,免得被機靈的羱羊發(fā)現(xiàn)。塔瓦哈扳開槍管的支架,在一顆大石頭上架穩(wěn),然后輕輕扣動扳機——但還是太響了,羱羊忽地轉身面向他們,距離近得可以看清它豎起來的胡須。塔瓦哈扣下扳機,摩頓森看見他嘴唇蠕動,在默念禱詞。

槍聲震耳欲聾,震落了一陣碎石雨?;鹚巼姷盟吖M臉黧黑。摩頓森原本以為塔瓦哈失手了,因為那只羱羊還站得好好的——但幾乎是馬上,羊的前腿一跪,一股熱霧從頸部的傷口噴到冰冷的空氣中。它兩次要掙扎著站起來,但終究還是慢慢安靜了,最后一歪倒下?!鞍怖醢税轄?!”科爾飛人齊聲高喊。

屠宰工作在入夜后開始,他們把公羊的部分骸骨帶進洞穴,升起了火。侯賽因熟練地操著和前臂一樣長的彎刀,專注令他眉頭微皺,給他睿智、瘦長的臉增添了一絲憂郁。他把羊肝切片然后分給大家。侯賽因是所有科爾飛村民中,唯一曾離開布勞渡河谷,在平原的拉合爾讀到十二年級的人。但此時看到他在洞穴里彎著身子,兩手沾血切著羊肉,摩頓森心想旁遮普省悶熱平原上的學生生涯,對侯賽因來說早已遠去——突然間他想到,侯賽因是最合適的教師人選,只有他勝任聯(lián)結兩個世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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