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塑造性格

我第一次見查理·威廉姆斯是在1968年。當時，有家雜志派我去寫一篇關于運氣的報道。我去了紐約的鮑威爾區(qū)，這地方丑得離譜，以至于有了一種奇異的、超現(xiàn)實的獨特魅力。我走進聲名狼藉的瑪扎迪酒吧，十多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在里頭喝著15美分一杯的酒。他們一半以上年過五十，這一點不出所料。鮑威爾區(qū)是個失敗者的據(jù)點。人的精神是堅強的，得經(jīng)受好幾年的捶打才會變成一個失敗者。

我剛走進瑪扎迪的大門，就有兩個男人從吧臺的凳子上悄悄走過來，想問我討點錢。酒保喝道：“喂！你們幾個！不準在這兒討錢！要討到外面的人行道上討去！”我告訴他沒關系，我想請屋子里的每個人都喝一杯。這話引起了一片騷動。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我告訴他們我是個記者，正在寫篇關于運氣的文章，想問問在場有誰是和某位有名有錢的人在同一城市、同一年份出生的。

這番話好像把他們都弄糊涂了。還沒醉到不省人事的人們開始搜腸刮肚——他們絕對能從我身上嗅到錢的氣味?！拔矣写魏土_斯福坐過一輛火車！”有人充滿期待地喊了一聲。另一個人說了他丈母娘和塔夫特參議員的什么事。接著我注意到了站在身邊的一個小個子男人?！暗つ釥柭寰S奇算吧？”他說。這男人長得很丑，但挺和氣，盡管鼻子和其他器官相比實在太大，笑起來嘴也咧得老大。他的衣服很舊，但挺干凈，顏色都褪了，看來常洗，一只鞋上貼了塊電工膠帶，好讓鞋跟不至于外翻。他的臉刮得干干凈凈，棕色短發(fā)梳得很仔細，指甲也剪過，一塵不染?？磥磉@是一個到了人生的垃圾堆都不忘自尊的男人。

我給他買了兩個三明治，聽他說起了他這輩子。查理·威廉姆斯生于1917年，比丹尼爾洛維奇長一歲。他回憶說，早年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很快活。他的學習成績很好，數(shù)學尤佳。

可接著，查理就迎來了記憶中的第一次厄運。12歲那年，他父親打算到羅得島的普羅維登斯找份半熟練工。于是一家人就搬了過去?！拔依习炙憬涣撕眠\了，因為他的收入漲了一點?？晌揖偷沽嗣?。我在以前的學校挺開心的，但在普羅維登斯上學就是不順，遇上了好幾個壞老師……”

有個老師諷刺了他的鼻子，因為隨著骨骼日漸發(fā)育，他的鼻子也越長越大。面貌和體征絕對是個人難以控制、卻會對人生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因素。相比長相一般的同齡人，俊男美女可能不會自動獲得其他優(yōu)勢，但美貌絕對是他們獨到的資源，只要使用得當，就能轉化成個人收益。

十幾歲的查理·威廉姆斯變得不再樂觀。“那個可惡的老師會說什么‘怎么啦，查理，看不見作業(yè)？被鼻子擋住了吧？’其他孩子們也跟著捉弄我。我在班上始終是個外人，是鷹鉤鼻查理，是大家笑話的小孩。一個孩子哪受得了這個！我的成績下降了。我覺得我產(chǎn)生了一種——怎么說的來著——一種失敗者的心理。我的日子剛開始就已經(jīng)結束了?！?/p>

他討厭學校，于是退學去了一家農場干活，后來又加入了一支鐵路維修隊，再后來又跑去開校車?！翱傁胝曳莺靡稽c的工作，但我一定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失敗’兩個字。每次都是剛開始求職就知道成不了，于是向招工的賠不是，說抱歉浪費了他的時間。這樣對方自然就不會雇我了?！?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走進了查理·威廉姆斯的生活。她搬進了他的破旅館，住了幾天之后就帶著他的現(xiàn)金消失了，令人費解的是，?帶走了他的校車鑰匙。第二天，他沒法開著校車上路，于是又被解雇了。

1939年，查理的運氣來了。他在一家小型卡車運輸公司找了份司機的工作。他和公司的老板彼此產(chǎn)生了好感。老板年紀大了，打算退休，但還想把公司開下去，讓它繼續(xù)盈利。他沒有兒子，于是收查理做了義子，說要把公司交給這個年輕人，讓他做經(jīng)理兼合伙人。查理終于看到了成功的機會，好些年來第一次動了心。他仔細讀了公司賬本，研究了卡車運輸業(yè)的運作方式，還計劃去念財會?！拔乙蔀樯馊死?！我心想，我終于要成功了！當時真是這么想的。我喜歡這一行，也知道自己?干好。我要讓公司成長。我要成為大公司的老總！”

但命運另有安排。就在這時，美國參加了二戰(zhàn)。當?shù)卣鞅k邀請入伍的第一批人中，就包括查理·威廉姆斯。他在20世紀40年代中期退伍回家，可那家小型貨車公司及其擁有者都已離開了這個世界。

此后查理換了好幾份工作。他在軍隊里喜歡上了威士忌，但還沒到濫飲無度的地步。這時又出現(xiàn)了一個成功的機會：1948年，弗爾斯通輪胎公司雇他做了倉庫保管員。像當時的許多大公司一樣，弗爾斯通對和平時代的擴張計劃雄心勃勃，但苦于在戰(zhàn)后找不到掌握特種技術的員工。公司的應對之策是開展?急員工培訓計劃，不斷地從不熟練的工人中挑出人選送入學校，培訓后調到其他崗位，有些員工由此大展宏圖。查理·威廉姆斯缺乏正規(guī)教育，但相當聰明，于是獲選。公司先是訓練他做輪胎翻新，然后打算送他去夜校完成中學教育，接下來可能還會送他去上化學技工學校?！斑@次我又覺得自己成功了?！?/p>

可他又錯了。新一波厄運即將來臨。一個周六的夜晚，他開著輛1938年的別克老爺車行駛在新澤西州的公路上，轉向系統(tǒng)突然失靈，方向盤在他手中自行打轉?！拔以谝粭l鄉(xiāng)下的路上，周圍只有一座房子，其余都是開闊的田地。車子隨便往哪兒開我都不會?事，只要不對著房子就行了?？山Y果呢？老天，車子直接沖著房子就過去了。這就是厄運——直接沖過去了，像是有人在打方向盤似的。我撞到了一間車庫，該死的車庫頂整個塌了下來?！辈槔淼纳眢w沒有大礙，但事業(yè)受到重創(chuàng)。當晚他喝了酒，但堅稱自己喝得不多?！按蟾湃【?，然后就沒再喝?！彼豢鼐坪篑{車。轉向系統(tǒng)失靈的事沒人相信，因為車子撞得太壞，已經(jīng)沒法找到證據(jù)證明了。他沒上保險。房子的業(yè)主提起訴訟。法院扣了他在弗爾斯通的工資。

事故結束了他在弗爾斯通的光明前途。他又外出游蕩了一陣。1950年的一天，沒有工作、饑腸?轆的他在路上見到了一張征兵告示。告示上的條件很誘人：一片屋頂、一張床鋪、一日三餐、學習新技能的機會?！翱雌饋硐袷菞l出路——我覺得是。在和平時代參軍就不用擔心會挨子彈。所以在這地方謀生和別處沒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