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灣讀大學,我們那個時代基本上不用花錢。除了不繳學費以外,一張公費條子就過四年。不過,伙食的量不夠,菜也只有一樣,沒有油水。大家吃的飯很差,一直是半饑餓狀態(tài)。
我第一年在外文系讀書,老師中英千里最高明,英文不錯,幾個修女和女傳教士教我們會話,我得她們益處很多。英千里教的是英國文學史,講得非常有意思,大陸有一個話劇演員英若誠,就是英千里的兒子。英千里的爸爸是英華,這是滿族名字,不是漢名,辛亥革命之后,“英”變成他們的姓了。當時英若誠沒有跟英千里去臺灣,也是時代的風氣所然。許多人的孩子都留在大陸,歡迎新中國,胡適、李濟的兒子都留在大陸。胡思杜后來批判爸爸胡適,當然不是自己的意愿。
中文系臺靜農(nóng)先生跟劉崇鋐先生一樣,是無為而治。臺先生是北京輔仁大學的底子,發(fā)展中文系的基本路線是樸學,他自己不做樸學,而研究文學史,書法寫得好。他是魯迅的學生,一直膽怯,怕政府搞他,他對政府也一直不喜歡。董同龢先生教語言學,一直做得不錯,出了不少好學生。文學方面是戴君仁先生和鄭騫先生,在臺灣古典詩詞教育方面的功勞很大。葉嘉瑩是輔仁大學出來的,跟他們做同事,受二老的影響很多。葉嘉瑩在臺灣被關(guān)起來是因為丈夫的關(guān)系,這就是白色恐怖。另外一位張清徽,跟葉嘉瑩教授是同時代的才女。
我在臺大外文系讀了一年后轉(zhuǎn)入歷史系。因為我入校的國文、歷史成績引起閱卷教授的注意,拿我的卷子給傅斯年校長看,傅校長說:“應該去讀歷史系?!碑斎粍e的老師也知道了。那時候我的院長、系主任兼教務長、校長三個人都讓我轉(zhuǎn)系,我還有什么話說呢?轉(zhuǎn)到歷史系以后,我照舊上外文系主要的課,像散文、英國文學史。
名師云集
“中央研究院”帶去的人馬都在臺灣大學中文系、歷史系和考古人類學系兼課。我從大二開始,基本上就和“中央研究院”結(jié)緣了。我到二年級以后,就到歷史系和考古人類學系。我在本科的時候是歷史系為主,考古系為副,到研究生的時候就跨足兩系了。我是文科研究所的第一個文科研究生。在臺大,我興趣廣泛,選課加旁聽,跨了四個系:歷史系、外文系、考古人類學系和中文系。
從大二開始,我上李宗侗、董彥堂、李濟之、凌純聲、勞貞一等老師的課,常常一個人一班,他們都是一流的老師。說是特別照顧,其實也相當累,因為上一人班連打瞌睡的機會都沒有,進度比較快,要念的書就比較多。我跟這幾位老師,受他們的提拔、訓練,至今感激師恩。
李濟之先生是第一等聰明人。上課細密精致,純學者的風度,做事和研究一樣,一板一眼,行政能力強,井然有序,做得非常好。
沈剛伯先生也是第一等聰明人。沈先生是道家,看事情清楚;淡泊寧靜,看上去好像是不在乎,但是有自己的原則。沈先生在學術(shù)上沒有做研究,他教書真好,演講口才真好,做行政是無為而治,但是大節(jié)絕不含糊,任了二十幾年文學院院長,穩(wěn)定而進步,這就了不起了。當時行政上的事情也不少,對教授的聘用,對學生衣食住行的安排,對教員宿舍的安頓,都是麻煩事。他和國民黨若即若離,使國民黨沒有辦法。他不耐煩做細致的工作,述而不作,一輩子就寫了三兩篇文章。跟他一起開會,要言不煩,你滿堂議論,他兩句話就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