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在前面的討論中,我們實際上已經(jīng)涉及到了爻與爻之間的比應問題。所謂比,指相連并列之爻的關系,如初與二比,二與三比,三與四比,四與五比,五與上比等。兩爻相比之際,也體現(xiàn)著乘承的現(xiàn)象,例如二陽與三陰相比,則三以柔乘剛;初陰與二陽相比,則初以陰承陽。黃壽祺先生認為:“爻位互比的關系,象征事物處在相鄰環(huán)境時的作用與反作用,往往在其他因素的交互配合下影響爻義的吉兇。”
所謂應,指初與四、二與五、三與上,其位相應。應位分有應和無應。凡陽爻和陰爻相應為有應,如初爻為陽,四爻為陰,則為有應。凡陽爻遇陽爻、陰爻遇陰爻則為無應,如二爻為陰,五爻亦為陰,則為無應。一般情況下,有應則吉,無應則兇。黃壽祺先生說:“對應之爻為一陰一陽則可交感,謂有應;若俱為陰爻,或俱為陽爻,必不能交感,謂無應。爻位對應的關系,象征事物的矛盾、對立面存在著諧和、統(tǒng)一的運動規(guī)律?!蓖?。
可見,比與應,反映了陰陽之間能否交感通暢的問題。凡陰與陽、陽與陰相比或相應,則能交感而通泰;凡陰與陰、陽與陽相比或相應,則不能交感而窒息。茲舉數(shù)例:
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于中行。
這是《泰》卦九二爻辭。金景芳先生解釋說:“九二以陽剛得中居柔,上與六五正應;六五以柔順居中得正,下應于九二;六五與九二有君臣相得之象。九二雖居臣位,但深得六五的信任,是成卦之主,內(nèi)外陰陽皆賴它調和浹洽。當泰之時,如何治理天下國家,主要反映在九二這一爻上。九二爻辭講的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四條,包括了治泰之道的主要內(nèi)容。包荒、極言包容之廣、含量之大。在天地交泰的盛時,統(tǒng)治者最主要的是包荒,大度包容,一切反面的東西都能容得下。然而僅是如此,則必無所作為,不能前進。大度包容之下,還要用馮河,即剛決果斷,勇于改革。包荒與用馮河是相反相成、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不遐遺與朋亡也是相反相成的兩個方面。不遐遺,不棄遐遠;朋亡,不結朋黨。遠人在所懷,近者無可昵,居中不倚,不偏不黨。得尚于中行,得是慶幸之辭,尚是配合之意。九二以剛居柔,居下卦之中,上有六五之應,為泰卦之主,具有中行之道。治泰若能做到包荒等四項,則合于九二之德,配合中行之義?!苯鹁胺嫉龋骸吨芤兹狻?,109頁。照金先生的解釋,九二可謂吉利之爻,其之所以吉利,原因之一則是它應于六五。相應即相得,相得則和諧。所以比應之道也即和諧之道。再比如:
厥孚交如,威如,吉。
這是《大有》六五爻辭,意思是,用誠信交接上下,威嚴自顯,吉祥。《彖傳》解釋說:“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應之,曰大有?!薄叭岬米鹞弧敝噶?,“大中”也是指六五?!吧舷聭敝噶迮c九二相應?!洞笥小废虑想x,二為陽爻,五為陰爻,二五正應。所以《彖傳》認為,大有之所以謂之大有,乃是由于六五以柔居上卦之中,且有九二應之。但是,如果依《易傳》當位說,二為陽,五為陰,皆不當位??梢姡m不當位,只要有應,就能交感而通。這一意思,在《未濟》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段礉废驴采想x,初、三、五為陰,二、四、上為陽,于《易傳》當位說的體例十分不和。但《彖傳》曰:“雖不當位,剛柔應也?!薄皠側釕奔闯趿c九四、九二與六五、六三與上九陰陽相應。《周易正義》有云:“凡言‘未’者,今日雖未濟,復有可濟之理。以其不當其位,故即時未濟;剛柔皆應,是得相拯,是有可濟之理。故稱未濟,不言不濟也?!笨梢?,在《未濟》,雖然六爻所處之位尚不當分,但由于陰陽和合,剛柔皆應,所以必然“感而化之”,由不正而之正。從處世的立場說,它啟示人們,在居非所處,分位不當之時,應該清醒地分析環(huán)境和形勢,力求以己之柔,濟彼之剛;或以己之剛,濟彼之柔。只有如此,方能感而應之,向著有利于自己而又適宜于形勢和環(huán)境的方向發(fā)展。
15﹒4
交感比應,關鍵在“交”,因為“交”為“感”之始,所交不慎,其感則必大可懷疑。這也就是慎始。顏之推說:“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于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人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游焉?!保佒疲骸额伿霞矣枴つ劫t篇七》)“君子必慎交游”,就是我們所說的“關鍵在交”。
“墨子悲于染絲”,見于《墨子·所染》:
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嘆曰:“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必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于許由、伯陽,禹染于皋陶、伯益,湯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下。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紂染于崇侯、惡來,厲王染于厲公長父、榮夷終,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舉天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齊桓染于管仲、鮑叔,晉文染于舅犯、高偃,楚莊染于孫叔、沈尹,吳闔閭染于伍員、文義,越勾踐染于范蠡、大夫種。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于后世。范吉射染于長柳朔、王勝,中行寅染于籍秦、高強,吳夫差染于王孫洛、太宰喜,知伯搖染于智國、張武,中山尚染于魏義、偃長,宋康染于唐鞅、佃不禮。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家殘亡,身為刑戮,宗廟破壞,絕無后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苛擾者,必稱此六君也……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得其理矣,則段木干、禽子、傅說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奮,創(chuàng)作比周,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則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之徒是也?!对姟吩唬骸負袼埃刂斔啊?,此之謂也?!?/p>
墨子所謂的“染”,就為人處世的層面說,也可以謂之“交”。舜與許由、伯陽交,禹與皋陶、伯益交,湯與伊尹、仲虺交,武王與太公、周公交。此四人所交正當,所以不僅王天下、做天子,且功名蓋世,百世流芳。夏桀與干辛、推哆交,殷紂與崇侯、惡來交,厲王與厲公長父、榮夷終交,幽王與傅公夷、蔡公谷交。此四人所交不當,所以不僅亡國、身死,且遺臭萬年。齊桓公與管仲、鮑叔交,晉文公與舅犯、高偃交,楚莊與孫叔、沈尹交,吳闔閭與伍員、文義交,越勾踐與范蠡、大夫種交。此五人所交正當,所以霸諸侯,建功業(yè),名垂青史。范吉射與長柳朔、王勝交,中行寅與籍秦、高強交,吳夫差與王孫洛、太宰喜交,知伯搖與智國、張武交,中山尚與魏義、偃長交,宋康與唐鞅、佃不禮交。此六人所交不當,所以亡國身死,生靈涂炭。
上面所舉古人均為一國之君,他們所交正當,則國興身榮;所交不當,則亡國滅身。不但是國君,墨子認為一般人也無不如此。他交的朋友如果都好仁義,淳厚謹慎,畏懼法令,那么他的家族就會一天天富裕,自身一天天安穩(wěn),聲名一天天榮耀。相反,他交的朋友如果都好夸耀,興風作浪,結黨營私,那么他的家族就會一天天受損,自身一天天危險,聲名一天天受羞辱??梢姡划斉c不當,所受到的感染也就不同,其結果自然也就有異。墨子的“所染”說,可以作為本章前述內(nèi)容的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