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聽了,也垂淚道:“上會子我娘病了,說是要喝參湯調(diào)養(yǎng),咱們家孤兒寡母的,如何有這份能力?只得去求了我們二姑娘。偏生二姑娘又是個(gè)最柔弱的性子,跟大太太去要,被駁了回來,還被無故說了一遍??汕汕琏┙憬懵犝f了,便去求了寶二爺,包了一大包人參就送了過來!說是太太配藥剩下的,打開一看,都是好的。如今我娘病已好了,總叨念著要報(bào)答晴雯姐姐的好處,誰知竟再也沒機(jī)會了!”
迎春生性柔弱,她的繼母,也就是小丫鬟口中那位大太太,又是寡情刻薄的人,只是一味抱怨迎春太過老實(shí)無能,討不得賈母的歡心,沒有給長房長臉,對她的生活起居,尚且絲毫不放在心上,又怎會關(guān)心她的丫鬟呢?迎春即便有幫助下人的心意,也總是難以如愿。幸好晴雯和寶玉都是熱心腸的人,這才替小丫鬟解決了難題。
衛(wèi)若蘭沉吟片刻,又問五兒道:“你既跟晴雯素日交好,可曾聽她提起過,寶二爺曾夢見在‘太虛幻境’發(fā)現(xiàn)了一本書冊,書冊上寫著她的名字,上頭還有‘涉江采芙蓉’的詩句?”
五兒想了想:“她說過!我記得當(dāng)時(shí)她還笑著說,寶二爺做了這夢,是因?yàn)槠饺粘B犓f最喜愛芙蓉花的緣故!她還說,日后若死了,也希望能成為司管芙蓉花的花神!”
衛(wèi)若蘭:“她只對你一個(gè)人說呢?還是有旁人在場?”
五兒道:“那日襲人、麝月、秋紋、碧痕她們,還有幾個(gè)當(dāng)差的小丫鬟都在!對了,我記得還有入畫!”
衛(wèi)若蘭:“入畫?聽晴雯嫂子說,她似乎是四姑娘的貼身丫鬟?”
五兒:“是!她平日也跟晴雯最要好的!”她忽又嘆了口氣,“上個(gè)月太太不知為什么事動了怒,連夜抄檢大觀園,也查到了入畫的不是,把她也趕出園子去了!”
衛(wèi)若蘭:“哦?究竟她犯了什么過錯,要趕她出去?”
五兒:“其實(shí)也沒什么,不過是東府珍大爺賞了她哥哥一些東西,因她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著叔叔過日子。她叔叔嬸子只要吃酒賭錢,她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煩了老媽媽帶進(jìn)來叫她收著的。回明了主子,都說情有可恕,只不該私自傳送東西的,偏四姑娘死活要趕她出去呢!”
衛(wèi)若蘭:“她既是四姑娘的貼身丫鬟,自小服侍她一場,四姑娘就不看從小兒的情常留下她么?”
五兒道:“大人不知,四姑娘雖然年紀(jì)小,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dú)僻性,任人怎說,她只以為丟了她的體面,咬定牙斷乎不肯。她嫂子,也就是東府珍大奶奶勸了她幾句,她更又說的好:“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我每每風(fēng)聞得有人背地里議論什么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闭浯竽棠虇査骸罢l議論什么?又有什么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既聽見人議論我們,就該問著他才是?!彼墓媚锞屠湫Φ溃骸澳氵@話問著我倒好。我一個(gè)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gè)什么人了!還有一句話:我不怕你惱,好歹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累我?!闭浯竽棠搪犃?,又氣又好笑:“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胡涂,我只不信。你們聽才一篇話,無原無故,又不知好歹,又沒個(gè)輕重。雖然是小孩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边€發(fā)恨說四姑娘是個(gè)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四姑娘就說:“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gè)人,為什么教你們帶累壞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