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又一陣安靜之后，赫莉開口，“最近有不少德國小說。你讀過這個嗎？”她指著手里的那本《魔山》?！笆堑?，”彼德回答，“這是個具有教育和政治意義的故事?！?/p>

“的確是?！?/p>

“你喜歡它嗎？”彼德問。

赫莉想了一會兒，“我喜歡它嗎？我不知道。它不是那種你可以確切地說‘喜歡’或者‘不喜歡’的書。讀它的感覺就像是參加一場特別特別長的宗教儀式，有些時候看起來滑稽，而在其他時候又極度吸引人和充滿蠱惑的魅力。但是‘喜歡’，如果是指‘享受’的話，那我不覺得我喜歡它。我認(rèn)為自己倒很喜歡被拖入這種純粹的嚴(yán)肅中——即使夾雜著些許的諷刺意味的——深奧的，對所有大事物的極度深奧的思考。生活、愛、死亡、藝術(shù)、自由、權(quán)力。就好像置身于不同的星球。然后，當(dāng)你思索歐洲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很難抱怨說那是注定的?！?/p>

“我完全同意，”彼德有點興奮，“即使我知道我應(yīng)當(dāng)思考大事物，但是我不得不承認(rèn)對我影響最大的事情是……”

“第二份早餐！”赫莉插話。

“答對了！”彼德說，“答對了！你怎么知道的？”

“拜托，”赫莉說，“在療養(yǎng)院享用了一頓叫做‘第二份早餐’的飯，誰讀了它之后都會這么想。無論是否患上肺結(jié)核，那聽起來都像是天堂一般。像關(guān)于描述漢斯的那些溫情情節(jié)，絕對值得推崇?！?/p>

兩個大腦有著一樣的思想！彼德興奮得暈眩了。

“你現(xiàn)在讀到哪兒了？”彼德感覺輕松了好多。

“我剛剛看完暴風(fēng)雪那段?！?/p>

“那是我最喜歡的部分?！?/p>

“有點恐怖，那個關(guān)于老太太肢解小孩的夢……”

“是的，”彼德說，“但是，你知道，除了那類事和那難以想象

的哲學(xué)思想，這本書竟然還有片斷的浪漫，讓我感到很吃驚，真的。當(dāng)漢斯還想著卡度齊的手腕，并且即使她是一個純粹的拖累，你也可以看到他對她的真心。愛情，在巖石中滋長出頑強的綠芽?！?/p>

赫莉側(cè)過身子歪著頭問彼德，“這么說，你是個浪漫主義者？”

彼德的臉紅了。困窘地說不出一個字，也沒有膽量看向赫莉。最終，他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雙手交叉，目光直視前方，終于吐出了幾個字，“我覺得，算是吧。”

透過眼角的余光，他可以感覺赫莉依舊在盯著自己看。

“對不起，”她說，“我不應(yīng)該對男士問這樣的問題。真抱歉。但是，不管怎樣……我覺得我自己……應(yīng)該也是個浪漫主義者。”

彼德轉(zhuǎn)向她。“能不能借我看一下？”他說。她把書遞給他，他快速翻了翻她正在讀的章節(jié)。

“就是這里，”彼德說，“我記得這行，再往前兩三頁就是了。因為這句的字是斜體的，所以很好找?！彼麧櫫藵櫳ぷ尤缓箝_始讀?！盀榱嗣篮煤蛺郏腥说乃枷氩粦?yīng)該受到死亡的威脅?！?/p>

“是的，就是這句?！焙绽蚩隙ǖ卣f。

接下來是片刻的沉默。赫莉雙手交疊自然地垂在雙腿上，微微彎曲向上翹起，她的手指看起來仿若棕櫚葉。終于，赫莉的開口讓彼德長長舒了口氣，前一刻他還在擔(dān)心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話將會導(dǎo)致整個談話的終止。赫莉詢問他最近在讀什么，“《大衛(wèi)·科波菲爾》，”彼德說，隨后又解釋道，“童年的時候從來沒讀過關(guān)于他的書?！绷耐赀@個，他們又陸續(xù)談了一些其他的話題：曲棍球、為什么在一個民主政治體系下女性代表越來越少、關(guān)于她家庭的更多的一些信息、他們各自曾經(jīng)就讀的學(xué)校、他們彼此喜歡的音樂、第二大街和第三大街的不同之處、書籍、他們年幼時代的電視節(jié)目、斯堪的納維亞和荷蘭的經(jīng)濟增長率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