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以為人類所遇到的問題,經(jīng)人類一天一天去解決,便一天從容似一天也。我告訴你:所謂問題的解決,除掉引入一更高更難的問題外沒有他義。其最后便將引到一個無由解決的問題為止。什么無由解決的問題?要生活而不要老死,就是個無由解決的問題。②
一切問題原都出自人類生命本身而不在外面,但人們卻總向外面去求解決。這實在是最普泛最根本的錯誤!放眼來看,有誰明見到此呢?恐怕只有佛家了。其余的諸子百家,古今中外一切圣哲,盡管你們存心解救生民苦難,而所走的路子卻全沒有脫出這根本錯誤之外,都是不足取的。于是我此時一轉而趨向古印度人根本否定人生的出世思想。我當初非受了佛家影響而傾慕出世的,乃是自家思想上追尋到此一步,然后覓取佛典來參考學習,漸漸深入其中的。①
“欲望就是人生的一切”那種看法,此時并未改變,只不過由肯定欲望者,一變而判認欲望是迷妄??畤@人生不外是迷妄苦惱的一回事,誠如佛家之所說:起惑,造業(yè),受苦。
◎ 再轉而歸落到中國儒家思想為第三期
大約1911年后1920年前,都是我志切出家入山之時,雖以老父在,未即出家,而已守佛戒茹素不婚。后來我在清理先父遺筆手澤時(1925年春)所撰《思親記》一文,有如下的幾句話:
漱溟自元年(指民國元年)以來,謬慕釋氏。語及人生大道必歸宗天竺,策數(shù)世間治理則矜尚遠西;于祖國風教大原,先民德禮之化顧不知留意,尤大傷公之心。(下略)②
我轉歸儒家思想之晚,即此可證。
我于1920年冬放棄出家之念,于1921年冬末結婚,所以第三期思想應從1920年算起。在思想上如何起變化的呢?略說如次——
當我幼時開蒙讀書,正值吾父痛心國難之時,就教我讀《地球韻言》一類的書,俾知曉世界大勢,而未曾要我讀“四書五經(jīng)”。其后入小學,進中學,讀一些教科書,終竟置中國古經(jīng)書在我,只是像翻閱報刊那樣,在一年暑假中自己閱讀的。
經(jīng)典各書的古文字,自己識解不易,于其義理多不甚了然,惟《論語》、《孟子》上的話卻不難通曉。特使我思想上有新感受者是在《論語》。全部《論語》通體不見一苦字。相反地,劈頭就出現(xiàn)悅樂字樣。其后,樂之一字隨在而見,語氣自然,神情和易,縷指難計其數(shù),不能不引起我的思尋研味。卒之,糾正了過去對于人生某些錯誤看法,而逐漸有其正確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