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蹤(12)

唐人街私人偵探 作者:韓杰


想來,就哭著告訴他們:“我想讀大學?!备改刚堗嵗隙韯裾f我。鄭老二原來是我們家鄰居,現在做幫助人偷渡到美國的生意,聽說賺了不少錢。鄭老二來到我家,問我“是不是想上大學、當作家”,我回答“是”。他問:“你知道咱們福建籍的大作家是誰嗎?”我回答:“我知道,是冰心?!彼驼f:“冰心也在美國留過學,你到美國也可以讀大學呀?!蔽铱锤觳矓Q不過大腿,就默認了。

在出國前一周,鄭老二把我?guī)У礁V菔腥嗣衤飞系摹案V荽笱蟪鰢嘤柊唷?。在那里,我見到二三十名和我一樣的年輕人。教師的名字叫邁克,是從美國去的,經常講到美國的事情。在培訓班的第一節(jié)課上,他問我們:“你們知道美國有多少州?”很多人回答:“五十個?!彼呗曊{回答說:“錯了。”我感到很詫異,我們的課本上是這樣教的呀。接著,他告訴我們:“美國有五十二個州。這多出來的兩個州是福州和溫州?!睂W員們都笑了起來。老師說:“這說明美國的福州人和溫州人很多,都可以自己成立一個州了。”

我在培訓班里學習了五天,主要是學習入境美國的注意事項和政治庇護制度,因為如果被美國邊防人員抓住,我們要提出政治庇護申請。鄭老二讓我在家里等消息。我當時十八歲,不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夜里常常做噩夢。幾天后,鄭老二來到我家,告訴我父母我后天晚上離開。我很害怕,鄭老二看到我很緊張,就安慰我不要怕,走前隨口說了一句:“隨身帶把剪刀,路上可能用得著?!蔽腋赣H一聽,馬上到鎮(zhèn)上買了一把。我后來發(fā)現,這把剪刀的確很有用。

我們一行十幾人乘坐長途夜班車從福州到深圳,然后出關到香港。我們用的是去新馬泰旅游的簽證。一名蛇頭帶著我們旅行。我們稱蛇頭為領隊,領隊是位中年婦女。我們跟著她在香港轉機,到達新加坡,住進一個公寓里,發(fā)現附近幾個公寓都住著像我們一樣的偷渡者。他們有的到了一周,有的到了半個月,正在等待去歐洲國家的簽證。

領隊讓我們耐心等待,因為簽證手續(xù)尚未辦好。我們幾個女生就被安排住在一個房間里,這個房間擺滿了上下鋪,我被安排住在上鋪。大家年齡差不多,都是二三十歲的樣子。領隊安排小工送來米面、蔬菜和肉食,我們自己做飯。我盡量不去和住在旁邊公寓里的男生接觸,我感到他們的目光總是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有一天夜里,我被一陣響聲驚醒,聽到我的床下發(fā)出“哼哧哼哧”的聲音。我往下一看,一個男的正趴在住在下鋪的姐妹身上,手里似乎拿著一把刀,在黑暗中閃著亮光。開始時那個姐妹還把他往外推,后來就不動了。第二天,我看到那個姐妹的眼圈紅紅的,好像哭過。大約一個月后,領隊發(fā)給我一本新護照。這本護照不是我原來的護照,而是一本中國臺灣的護照。照片是我的照片,但是姓名卻叫張慧英,生日比我大了四歲多。

我們十幾人乘飛機前往巴黎,領隊換成了一個中年男人。這個男人肚子有點大,看樣子熟門熟道。臨走前他告訴我們:“如果有人問起我們到巴黎做什么,就說我們到巴黎參加一個時裝展覽會?!蔽业穆毼皇蔷哂形迥赇N售經驗的商店銷售經理。還好,巴黎機場海關并未檢查我們。下了飛機,領隊帶我們乘上一輛大巴,車開兩個多小時后停下。我們下來一看,這里好像是農村,因為周圍有農田,還有狗叫。我和幾個姐妹住在一棟破舊的樓房地下室內。

我們在那里等待轉機,住了兩個多月。其間,這個中年男人不讓我們出門,我們整天都在地下室內待著。有一次,幾個警察上門,要求查找一名走失的老人,中年男人趕忙出去招呼警察。警察過一段時間就走了。領隊后來說,幸虧警察沒有到地下室查看。我感到這個領隊對我不懷好意,有事沒事總是找我講話,甚至伸手摸我的屁股。

有一天,他要我去他的房間,說是檢查我的證件。我在包里尋找證件時,正好摸到那把剪刀,隨手裝在口袋里。我進到他的房間,他隨手把門扣上,然后讓我坐下。他咽著唾沫說,如果我陪他睡覺,他就盡早安排我來美國,說著就朝我撲過來。我又氣又急,趕忙拿出剪刀來,對他說:“如果你過來,我就扎你幾個窟窿!”他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坐回椅子上,擺擺手讓我出去了?;氐降叵率?,幾個姐妹在交頭接耳,看到我后就不再說話。我坐到床邊,把剪刀拿出來放進包里。她們互相看看,露出驚訝的神色。

第二天,領隊召集我們開會,黑著臉對我們大吼,今后誰都不能隨便出去。我后來聽一個姐妹說,昨天夜里幾名男生外出找妓女,完事以后,因為沒有給夠錢,妓女打電話報警,警察把沒有逃走的兩名男生抓走了。警察局一查,發(fā)現是非法移民,準備遣送回中國。警察原來準備到這里把這批偷渡者抓獲,但是兩名被捕者不知道住址,只好作罷。警察局的內線送出情報,領隊才慌張起來。

我們四個女生和七個男生最后一批離開巴黎,飛往巴西首都里約熱內盧。這回的領隊換成一個三十多歲的華人。此人總是色迷迷地看著我們,我和幾個女生都很害怕和他靠近。到了里約熱內盧,我們住在一所郊區(qū)的空房子里,一名當地的華人婦女給我們做飯。但是,一到夜間,我們總很擔心,因為同行的幾名男生對我們越來越放肆,甚至公開摟著我們親嘴。我們就像老鼠一樣,整天躲在黑暗里。這種長期的與世隔絕的生活,使我們感到焦慮不安。

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睡覺,突然覺得身上壓著重物,一個毛烘烘的東西貼著我的嘴唇,同時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著我的下體。我睜眼一看,原來一個男生正壓在我的身上。我猛地大喊起來,連忙伸手到包里拿出剪刀。那個男生立刻從床上跳起來跑出房間。姐妹們都起來了,一個個驚慌不已。因為天黑,我沒有看清他的面目,但是我肯定他是我們的同路人。

我們在巴西停留的時間最長,將近三個月。領隊解釋說,現在去美國的簽證很難拿到,只能另外想辦法。有的男生等不及,就選擇先飛到墨西哥,然后從美墨邊境走路進入美國。但他們進入美境后,還要穿越大片沙漠,危險性很大。我很害怕,放棄了這條道路。走前,領隊問他們,是否有人想攜帶毒品。領隊說:“如果愿意帶,偷渡費可以從中扣除。”我聽說有兩名男生愿意帶。

我們住的院落實際上就是一個偷渡美國的中轉站。除了我們,還有一些先前來到的人住在這里等待偷渡美國的安排,其中有兩個福州人甚至是第二次偷渡,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我和這個小女孩很談得來。她告訴我,她十二歲了,父母希望她早一點到達美國,于是讓她隨小姨偷渡。但是,她第一次偷渡失敗了。當時,領隊安排她和別人乘坐從里約熱內盧飛到加拿大溫哥華的飛機,這班飛機要在美國洛杉磯加油。領隊教她,飛機加油時乘客可以走出飛機活動,“你趕快往人多的地方跑”。但是,一個小孩在機場奔跑立即引起警衛(wèi)人員的注意,迅速將其抓獲,知道她是偷渡客后,便又把她送回到原來的飛機。兩周后,她仍然按照原來的路線偷渡,這一次她成功了。領隊把她的故事作為經驗介紹。這一次,她跟在一個三口之家的后面,好像是他們的一個女兒。警衛(wèi)沒有想到她是一個偷渡客,甚至還對她微笑。

我也是按照小女孩的路線偷渡。在飛機上,按照福州培訓班的出國指南,我要在廁所里把護照撕碎,放入馬桶里,用水沖走。在這里,我的剪刀又一次發(fā)揮作用。到了洛杉磯機場,我們四人提著背包,隨著人流向外快走。走到海關處,我們幾人看到警察在旁邊巡視,就走過去對他們說:“We apply for asylum(我們申請政治庇護)?!边@名警察就把我們帶進一個房間。

一位女警察負責對我問話。她先問我基本的情況,然后問我為何申請政治庇護。我按照出國培訓班的指南回答。我講我和男朋友做愛,未婚先孕,被中國計劃生育工作人員強行墮胎。我覺得中國沒有人權,因此設法偷渡到美國申請政治庇護。此前,我對這個庇護的理由有些擔心。我問那位教師:“我沒有男友,如果他們檢查我的身體怎么辦呢?”他笑著回答:“美國是講究人權的國家。如果你不同意,他就不敢檢查?!?

女官員又問我偷渡的路線。我講我從香港直接飛到巴西,省去新加坡和巴黎的中轉。接著,我和另外兩個姐妹被關在洛杉磯移民局監(jiān)獄女囚房間。我們住在一個大房間里,里面有白人、黑人、棕色人和中國人,有的人都關了好幾年了。囚犯中來自南美國家的最多,還有從東歐國家偷渡的人。我總覺得那些東歐女人不正經。她們一看見男的監(jiān)獄官到來,就把上衣解開往上湊。被關押的中國人主要是福州人和溫州人,讓我又想起“美國有五十二個州”的說法來。

我們每天可以吃到三頓飯,總是吃漢堡包和熱狗,我很不習慣這種飲食。每天,我們都可以走出房間到院子里放風。我感到監(jiān)獄里的生活比我路途上的生活好多了。一個多月后,監(jiān)獄官突然通知我,我當天可以出獄,因為有人擔保我。我在一張紙上簽字,領到一個小白卡。然后,我換好自己的衣服,跟著警官走出監(jiān)獄。這名警官告訴我,外邊有人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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