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后大興安嶺也聚集了一段它自己的開荒史,如果不去寫,就要被忽略、被忘記了……”此地自古是原始林,除森林邊的呼瑪、漠河等歷史相對悠久的縣,其他眾多的新城鎮(zhèn),如行署所在地加格達奇、莊學義曾當林業(yè)局長的圖強,到后文講到的更小的森林社區(qū)——完全是幾個林業(yè)局的移民工人長期在這里勞動、生活共同形成的家。這些還完全沒有人寫。我見過一些老林工,他們甚至叫不全調走的老工友的名字,只怪大家都很相像。
地方志辦公室募集了一些退休的老人,曾是林業(yè)局書記、轉業(yè)軍人、森林警察、筑路隊長、伐木工……現(xiàn)在不顧級別地一起工作——全都在編歷史,用劉振中先生的話說是“從宏觀走向微觀”。
他曾是軍人,為病重的母親,要求轉業(yè)到更艱苦但更近母親的東北林區(qū),但走到半路母親就病故了,一時喪失了生活目的,在森林里徘徊,雪地被煙頭燒黑了。后來他留在此當了汽車兵,最高官至地委宣傳部部長,現(xiàn)在完全埋頭歷史,他說崇拜的人是李金鏞——
這清朝官員將洋務運動引到中俄邊境,重整漠河金礦,想鞏固孤星一樣的北疆一隅,最后病死在大雪里,慈禧拿到漠河的金子又想起他:“若非李大人,漠河的金子哪有這多能到我手……”——甚至到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朝廷還視東北為可用可不用的荒野,雅克薩戰(zhàn)役爭奪的只是邊境,內地的農民去東北自己的國土,卻仍懷著海外淘金的喜悅;日俄戰(zhàn)爭在中國領土進行,朝廷只是冷眼旁觀,普通人則用模糊的親切感和對勝利的預測去選要幫哪國軍隊,可悲的仙臺醫(yī)專錄象為證,待戰(zhàn)爭結束,朝廷再想鞏固東北主權和社會基礎卻已晚……只是李金鏞活著時并未看到后來俄羅斯人與日本人“合法地”進占東北,他面對的始終是匪。
劉振中先生也是那類談起比日俄戰(zhàn)爭又遠隔數(shù)代的尼布楚條約還會熱淚盈眶的人,他談李金鏞時也多少讓我想起談歷史時的孟森,他們都由政治轉向歷史研究,最后你發(fā)現(xiàn)可以多么自由地和這些老官員交談啊……每人心里都有部徹底狂野的野史。
劉先生將地志辦的薛正民先生介紹我認識,他曾是新林林業(yè)局老書記,更早時,擔任過著名的由女知青組成的女子采伐連的隊長——據(jù)說,在中國當代建設史上,將女人的力量集合在一起,組成生產單位,這還是頭一次,其初衷在于避免性侵害,但最終是創(chuàng)造了人類勞動力的奇跡。
薛正民先生還記得那年來了一個叫麥克斯維的西方女記者,“可能是想成為第二個埃德加?斯諾吧”——她好像剛剛為珍寶島戰(zhàn)役寫了一篇正面文章,那次來連里參觀采訪,她曾說:“將來我要讓我的女兒也來參加你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