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并不高興?!眹谰椿貞浰奶幣靼l(fā)表在雜志上的情景,“我看到我寫的就是這些,萬念俱灰。”他聲音細小,說的時候還警惕地看了看兩個門,我們什么都沒看見,一屋子都是在午睡的善良的編輯。明天我要去他的學??纯?,了解他的心思。
傍晚,蔣子丹家的窗臺完全對著南渡江的入???,“澄江如練”,最后一段歸大海,想起曾在烏魯木齊畫家嚴力家的陽臺上看到勃格達峰。韓少功是她的鄰居,還沒有回,樓下是他的外孫女,兩三歲的樣子,在風里拖著一把很大很大的傘,抖動,有什么力量要從傘里掙扎出來,也還是風,從里,從外,“這個小區(qū)本來有一層膜,繭子,給臺風刮跑了”。西面的大片土地是填海得來的,也建起了高聳的住宅樓,像大部分海上的香港地產。她家有一只20歲的白貓,相當于100歲的人吧,長壽使它最近變得不怕人,身體臃腫,背很厚,像許多條命重疊在一起。在我們采訪的時候,它曾在陽臺上打了幾個噴嚏,蔣子丹的母親去世后,它仍然活著,這使它受到注意。蔣子丹沒有兒女,是丁克家庭,嗓音始終響亮,她最近同時寫出了兩本關于動物的書,一本是許多被遺棄動物的故事集,一本是關于人和動物關系的深入思考,對辛格的《動物解放》的反思。“幸好我編過《天涯》”,她說,“使我的思考不會止于小說思維。”韓少功在《我與天涯》中形容,作為作家的蔣子丹對理論有著直覺的鑒賞力。
最有意思的是她回憶《海南紀實》的創(chuàng)辦和經營情況:那自由的順境的一年,6期雜志,一些湖南作家組成的同人媒體,勞動股份制,韓少功作家的智慧貫穿辦刊的過程,媒體帝國的夢想,烏托邦的念頭,管理學中的民主實踐。我感覺有一種小說的神秘始終籠罩著這些雜志創(chuàng)辦的細節(jié),雜志內部管理公約,參考了“五月花”號公約以及中國行會的傳統(tǒng)公約,要求雜志股東成員的鰥寡孤獨都得到雜志其他成員的贍養(yǎng)。韓有許多對于民主實踐的思考,都得自于這次的雜志管理。
“有當時放滿《Harpers》等外刊的編輯部的照片嗎?”
“沒了,只有數(shù)錢的照片。整夜談國事,點鈔票,誰說搞文學的沒發(fā)過財,我們真是由奢入儉。身上沒有文人那酸勁兒了。”是啊,我想像著知識分子們被讀者寵愛、通過金錢變?yōu)閺娬叩漠嬅?。但與近年上海作家孫甘露津津樂道的上海派對相比可能倒更讓人清醒,一個事物在早期總還是清新的,在1980年代最后兩年,金錢尚能屈從于《海南紀實》有良心的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