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冢?8)

現(xiàn)實即彎路 作者:鄒波


看不見大海,舷窗遙遠而黑暗,但看見車外水手和船艙的內(nèi)部。沒有顛簸,今夜連海床也非常穩(wěn)定。列車員下車,點煙,和水手交談,自己也變成了水手的姿勢,叉著腰,卷著褲腿,潮濕的褲腿。我記得上火車的時候,車票在車外就提前換成了小牌牌,列車員說:“要過海了,要過海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钡F(xiàn)在他悠閑得像個捕鯨者。大海的標志——一只小瑪瑙一樣的海蒼蠅,飛進車廂。通體晶瑩。

船上,火車的上鋪,最悶熱的窒息時刻開始了,我開始在想,我上一次這樣窒息是什么時候,什么樣子,更無形的上一次,象征的心情,多少年前,失戀、高原反應、前途暗淡還是思維阻塞……這次是實在地發(fā)生了。豬籠。殺人游戲竟然又開始了,老人們卻更加興奮了,殺這個,殺那個,把鋪位敲得咚咚響,磕瓜子,這個旅行團的鋪位包圍了我們,而那個女子就在我的下鋪。疲倦的女導游更疲倦了,手機映出藍色面孔,趁著老人們更加忘乎所以地玩耍,在黑暗中,她獨自睡去。半個小時以后,又有人開始喊:“靚女,靚女,起來,起來……”她已不省人事。

過海據(jù)說只有一小時,我印象卻是一直到我睡著,悶熱、窒息、老人的聒噪、嗑瓜子聲就是那樣漸漸消失的,第二天醒來已是肇慶,廣東的青山和香火,村落老遠就能看見旗幟一樣的宗廟,猶如南方家族中基因突變產(chǎn)生的高大清瘦、雙臂修長的才子,大夫第,生祠,魚塘和水田,塘底的礦,有人從水中撈煤,瀝青中的水鬼,生銹的樓房,農(nóng)婦半人在田里,戴眼鏡的黑皮婦人,背上孩子從稻田中露出一個腦袋,“中國最好的季節(jié)啊,南國也是秋天……”,窗外的貨車車皮上用粉筆寫著端莊的楷書:“劍外忽傳收薊北……”,標語:“不準在鐵路上行走,臥軌,喧嘩”——針對詩人;標語:“火從心頭起,災靠小心防”——鐵軌臥遍心之火。車廂盡頭有廣東話在交談,男人接著開始念一個廣告:“修身,致美,求……真”(“真”的發(fā)音如“增”,很莊重,如“锃锃”的鐘的余音)。一個黑龍江采購員有著豐富的歷史政治知識,談到清朝末年滿人效法英國的貴族制度,改造自己的紈绔子弟,還談到民進黨的鄉(xiāng)土政策和他們真正的人數(shù),是壯大還是在萎縮……列車始終有許多貨郎來回穿梭,包括過海時黑暗悶熱的幾個小時,他們打著手電,賣越南三寶,穿著鐵路制服,這趟漫長的南北列車,似乎被一個偽善的生意人完全接管了。我討厭一個列車員對著一個嬰兒兜售彩珠筆的場面,刺花了她的眼睛。由此我覺得車上將沒有人主持正義,任商販橫行。一個小說構(gòu)思的缺口。在過道里充電,繼續(xù)讀著《克里希那穆提自傳》,他一生無所事事,只想和人性的弱點交談,但有一天面臨森林中的老虎,他也很鎮(zhèn)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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