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看,發(fā)覺那竟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裹在一件黑呢帶斗篷的大衣里,斗篷蓋在眉上,遮掉他半張臉。他佝著背,一身抖瑟瑟的。我對他說,我樓上有熱可可,他便跟了我上去。進(jìn)到房中,他脫去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暗紅色破舊的套頭緊身衫,露出他那瘦羸的身子來。他有一頭大鬈大鬈烏黑的頭發(fā),蓬松松的堆在眉上,一雙大得出奇的黑眼睛,深深嵌在他那張消薄青白的臉上,爍爍發(fā)光。他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像是一個波多黎各的孩子。我沖了一杯熱可可端給他,他接過去,雙手捧起杯子,也不怕熱,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得精光。他那張凍得青白的臉上才漸漸泛出一絲血色來。他坐在我的床沿上,一雙大眼睛閃爍爍的望著我,在期待著。我知道,那些孩子們要的是什么,二十塊、三十塊,一個禮拜的飯錢,一個禮拜的房租。我過去伸出手去剝他的衣服,我要盡快打發(fā)他走,好蒙頭睡覺。當(dāng)我的手指尖戳中他的胸前,他突然啊的一聲驚叫了起來,我趕忙縮回手,孩子抬起了頭,對我歉然的笑著,可是他的眉頭卻緊皺著,一雙大眼睛好像痛得在迸跳似的。他自己緩緩的將衣衫卸下,露出了赤裸的上身來。在他那瘦骨棱棱青白青白的胸膛上,橫橫斜斜,赫然印著幾條傷痕,條條有手指大小,青的青,紅的紅,交叉的地方。一塊傷疤,有酒杯口大,正正壓在他的心口上,傷口破了,發(fā)了炎,浮腫起來,鮮紅的,在淌著黃色的漿液。孩子告訴我,前幾天的一個晚上,他在公園里,撞見一個穿皮夾克騎摩托車,褲帶上掛滿了鏗鏗鏘鏘白銅鑰匙有虐待狂的家伙,將他帶了回去,用一根長長的鐵鏈子把他捆綁了起來,鞭著他像狗似的在地上爬?!壍锰o了,磨破了--’孩子指著他胸口上那塊酒杯大的傷疤說道。他嘴角上一直浮著一抹歉然的笑容,那一雙深坑的大眼睛,閃爍爍的,那一刻,就在那一刻,突然間,我在他胸口鮮紅的傷疤上,看見了那把刀,那把正正插在阿鳳胸口上的刀。阿鳳倒臥在地上,一身的血,也是那樣望著我,一雙大眼睛痛得亂跳,可是他那抖動的嘴角上,也是那樣,掛著一抹無可奈何歉然的笑容。多少年來,我完全失去了記憶,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