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鼻孔張大，深呼吸。濕潤的空氣，從鼻腔一直涼到肺里。雖說此行是驅(qū)逐之旅，但從積極的一面來看，卻又為歸鄉(xiāng)之路。故鄉(xiāng)，多么溫暖的名字，闊別已久，游子來歸，不亦動情乎！但李斯卻不敢歸鄉(xiāng)，至少不是現(xiàn)在，非為情怯，實乃心虛。他可是整個上蔡郡的驕傲啊。在鄉(xiāng)親口中，他是神話般的人物；在兒童心中，他是榜樣和夢想。惟楚有才，于斯為盛，父老鄉(xiāng)親們總愛念叨著這句話，向外鄉(xiāng)人夸耀著他，像夸耀著自家的兄弟或孩子。他怎能就這樣失敗地歸來！盡管鄉(xiāng)親們都是善良淳樸之人，但他口才再好，又怎擋得住他們那痛惜失望的眼神。而更有那些幸災(zāi)樂禍者，一定會乘機挖苦道，我早就知道，李斯這小子好景長不了，這不，灰溜溜地跑回來了不是。

歸鄉(xiāng)之路，如此漫長。而妻子只是默默地跟在李斯身后，垂著眼瞼，仿佛除了跟著他，她不知道世上還有別的滿足。她本就是忠貞本分的女人，嫌棄乃至離開丈夫的念頭，在她身上絕無可能產(chǎn)生，正如西方結(jié)婚誓言中許諾的那樣：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for better for worse,for richer for poorer,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to love and to cherish,till death do us part。

一夜之間，他們在咸陽的貴族生活化為烏有，妻子卻并無半句埋怨。李斯倒寧愿她抱怨些什么，這樣他心里反而會好過些。再看兩個兒子，長子李由微皺著眉頭，仿佛在為自己的前途擔憂；次子李瞻才十二歲，還是照?？鞓返乇谋奶?，一會兒奔前，一會兒跑后。

出咸陽記

美國第三十七任總統(tǒng)尼克松因水門事件辭職后，曾感慨道：“當我離開橢圓形辦公室后，我才發(fā)現(xiàn)誰是我真正的朋友。”李斯也有著和尼克松同樣的感慨，他離開咸陽已是越來越遠，而他那些還留在咸陽的所謂朋友，并無一人前來為他送行。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以權(quán)交人，權(quán)敗則交亡。被打倒的失勢官吏，對仍然在位的昔日同僚來說，就好比是傳染病患者。于是，紛紛要和他劃清界限，唯恐避之不及。李斯雖然傷感，卻并不惋惜。他知道，只要他再度掌握了權(quán)力，這些朋友一定會厚著臉皮，去而復(fù)來。

李斯丟了地位，失了朋友，卻依然擁有足夠的資本。他掌握著大量的秦國機密，整個秦國的情報系統(tǒng)，還完好無損地保存在他的頭腦里。秦國有哪些特工潛伏在六國，六國又有哪些官僚已經(jīng)被秦國收買，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撇開他的名望和才華不論，單憑他掌握的這些秘密，再就業(yè)根本不成問題，隨便跳槽到哪個國家，還不得讓該國國君大喜過望，郊迎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