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想,李斯的解釋確也說得通,意乃少解,又道:“茅焦去時,廷尉不置一辭。今尉繚將去,廷尉卻力勸寡人留之。廷尉何故厚此薄彼?”
沒有調(diào)查研究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李斯雖沒有見過尉繚本人,但卻聽蒙恬多次提過,加之《尉繚子》一書,他也曾仔細研讀,是以對尉繚堪稱了解,于是說道:“茅焦,縱橫之徒也,去不足惜。尉繚和茅焦有大不同。臣聞于蒙恬,尉繚自稱,大王需要他,更甚于他需要大王。此言誠然,臣請為大王言之。六國向來稱秦軍為虎狼之師,殘暴之師。秦軍到處,動則坑殺,鮮有憐憫,六國之軍因此往往死戰(zhàn),以致秦軍雖勝,卻時常傷亡慘重。尉繚著《尉繚子》,提倡兵不血刃,鼓吹仁義之師,天下的將領(lǐng),有幾人沒有讀過《尉繚子》?在六國的軍隊中,就有不少將領(lǐng)皆是尉繚的信徒,奉以為師。這意味著什么?難道僅僅意味著,不管尉繚走到哪里,都不愁沒人包吃包喝包住包玩嗎?當然不是。這意味著,尉繚他已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面旗幟,一面深入人心的旗幟。尉繚,就是仁義之師的象征!一旦尉繚能為秦所用,其意義和號召力自然不難想象。得其人勝得一國,誠非虛也?!?/p>
李斯所說,嬴政自然也曾想過,不然他也不會對尉繚一直謙恭事之。尉繚的價值,嬴政早洞察于胸,只是一時被怒火蒙蔽而已。經(jīng)過李斯這一番重復和提醒,嬴政漸漸冷靜下來。是啊,只要尉繚他能留在咸陽,哪怕從此一計不獻,一謀不出,成天行尸走肉,山吃海喝,但只要有他這尊菩薩供在那里,對秦國來說,就能得到莫大的好處。尉繚對六國將領(lǐng)的影響自不消多說,對六國的老百姓而言,尉繚所提倡的“兵之所加者,農(nóng)不離其田業(yè),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親”的戰(zhàn)爭理想,就像“盼闖王,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一樣,簡單到讓人一聽就懂,從而心向往之。至于供起尉繚之后,一旦形勢需要,也大可拋開尉繚的學說,陽一套,陰一套。
嬴政不解道:“寡人曾欲拜尉繚為上卿,遭其拒。尉繚似不愿為秦所用?!?/p>
李斯搖頭道:“上卿之位,太卑?!?/p>
嬴政奇道:“比上卿更尊,難道相國不成?”
李斯道:“相國自有宗室二君為之。臣以為,欲留尉繚,當以國尉授之。”
嬴政大驚道:“廷尉戲言乎?廷尉可知,國尉一位,自武安君白起之后,一直虛待至今,以其位太尊而不得其人故也。今以國尉之位,輕易授予尉繚,一旦尉繚再次拒絕,則我大秦顏面何存?廷尉為寡人再善謀之?!?/p>
國尉,也稱太尉,位列三公,金印紫綬,掌武事,秩萬石,直接受命于秦王,為秦國的最高武官。國尉一位,因為白起曾經(jīng)擔任過的緣故,從而成為秦國最具傳奇色彩的官職。好比劍橋大學的盧卡斯教授席位,因為牛頓、狄拉克等人曾經(jīng)先后據(jù)之,從而成為學術(shù)界中最負盛名的教授名銜,薪水未必最高,榮譽卻是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