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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 二(9)

胭脂扣 作者:李碧華


――所謂執(zhí)寨廳,設(shè)響局,六國大封相的鑼鼓喧天,歌姬清韻悠揚。飲客拾級登樓,三層樓的寮口嫂必恭必敬地迎迓,高呼“永定少到!”然后全寨妓女燕瘦環(huán)肥,一一奉為君王。但晚飯消夜甜點煙酒打賞、還有什么“夾翅費”、“開果碟費”、“毛巾費”、“白水”之類貼士……連“床頭金盡”四個字還未寫完,我已壯士無顏。

想不到塘西妓女有此等架勢。真是課外常識。老師是不肯教的。

阿楚在我倆談得興高采烈的時候才到。

因她遲來,如花不好把她講過的從頭說起,怕我悶。我把西瓜、點心遞予阿楚,她又不怎么想吃。見我倆言笑晏晏,臉色不好看。

如花對她說:

“我今天漫無目的到處走,環(huán)境一點也不熟,馬路上很熱鬧。我們那時根本沒什么車,都是走路,或者坐手拉車。我在來來回回時被車撞到五六次,真恐慌。”

“到了1997后,就不會那么恐慌了?!蔽抑缓眠@樣說。

“1997?這是什么暗號?關(guān)不關(guān)我們?nèi)似咂叩氖拢俊?/p>

“你以為人人都學(xué)你擁有一個秘密號碼?”阿楚沒好氣。

阿楚發(fā)了一輪牢騷,如花半句也不懂,她以為阿楚在嘲笑她的落后。

“如花,”我連忙解釋,“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問,沒有損失?!?/p>

她果然不問了。我只聯(lián)想到,當年是否也有一個男人,背負著道德重擔(dān)和傳統(tǒng)桎梏,又不愿她苦惱,所以說:“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問,沒有損失。”然后她果然不問了。但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在我無言之際,阿楚又把中心問題提出來:“你到過哪兒?”她惟一的興趣,只是當偵探。“很多街道。譬如中環(huán)擺花街。當年十二少的居停已經(jīng)拆了,變成一間快餐店,有很多人站在那里,十分匆忙地吃一些橙色醬汁和物件拌著白飯?!?/p>

“那是鮮茄洋蔥燴豬扒飯?!?/p>

“哦,有這樣的一種飯嗎?聽上去好像很豐富似的?!?/p>

如花還想形容那飯,阿楚搶著說:“這是我們的民生。不過那飯,番茄不鮮,洋蔥不嫩,豬扒不好吃?!?/p>

聽得阿楚對一個飯盒的詆毀,我忽然記起某食家之言:“苦瓜不苦,辣椒不辣,男人唔咸,女人唔姣,最壞風(fēng)水?!?/p>

想歸想,不敢泄漏半分笑意,我正色問如花:

“還去過哪些街道?”

她再數(shù)算:

“士丹利街三十八號,是一間攝影鋪子;皇后大道中三八七號,沒有七樓?;屎蟠蟮牢鞯娜似咛朅,是一座公廁呢。還有軒尼詩道三十八號,賣衣服的。根本沒七十七樓那么高,還有……”

我們叫她明天再去碰,她環(huán)游港九不費力。

“永定,那廣告照樣刊吧?!卑⒊f,“你當自己人收費,隨你用什么方法開數(shù)?!?/p>

“用什么方法開數(shù)”?還不是打最低的折頭然后本人掏腰包,難道我會營私舞弊?真是。

終于決定在報章上刊登廣告,電臺上的尋人廣告也試一試。全都是:“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

如果有些無聊臭男人跑到石塘咀故地調(diào)侃,講不出三八七七的暗語,就是假冒。但,他們?nèi)绾蔚弥袄系胤健??想一想,好似千頭萬緒,又好似天衣無縫。其實是老鼠拉龜,只得分頭進行。

“再想,還有沒有其他途徑?”我猶在熱心地傷腦筋。

“呀!”想到了,“阿楚,你同我留意一下車牌的線索?!?/p>

“嗯,”她應(yīng),“如果不大忙的話?!蹦┝怂骋黄橙缁ǎ拔易吡??;丶姨勺约旱拇采纤煤靡稽c?!?/p>

如花款款而立,只得也一起走了。

我見如花要走,挽留道:“你還是暫時借住數(shù)天吧,那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又沒有家。”

她推辭。臨行,懇切地說:“如果找到了十二少,二人得以重逢,真是永遠感激你們兩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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