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響。
“嘩,已是十時了?!卑⒊幢?,方才驚覺時間無聲地流泄,再也回不來了。
“如花?”我只好到處找她去。
阿楚分頭叫:“如花!”
她怎么了?究竟是找到,抑或找不到?我漸漸地?fù)?dān)憂,是不是迷了路?是不是發(fā)生了意外?何以銷聲匿跡?
這樣地喚了半晚,攜手行遍了片廠的南北西東,都是枉然。
里面有叱喝、呼喊、求饒、送命的各式聲音,不時夾雜了NG、咳和導(dǎo)演的罵人粗話。不久機器又軋軋開動。只有我和阿楚二人,于凄寂無邊的廠外,焦灼地找一個鬼。
終于我們找不到她。她一直沒有再出現(xiàn)了。永遠(yuǎn)也不再出現(xiàn)。自此,她下落不明。
竟然是這樣的。
竟然是這樣的。
竟然是這樣的。
我們于黑霧蟲鳴中下斜坡,叢林中有傷心野煙,凄酸弦管。偶然閃過一片影,也許是壽衣的影,一忽兒就不見了。
我總誤會著,如花正尾隨我們下山。就像第一晚,她躡手躡足在身后。但,這只不過是我感覺上的回憶。無論我怎樣回憶,她都不再出現(xiàn)了。是的,她一定見到自己癡等五十多年的男人,她一定認(rèn)得他。也許她原是明白一切,不過欺哄自己一場,到了圖窮匕現(xiàn),才終于絕望。一個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條魚,對水死了心。
她也欺哄了我一場。我上當(dāng)了。
二人步出影城,過馬路,預(yù)備到對面截的士出市區(qū)。在等過馬路的當(dāng)兒,我心頭忽然一陣恐懼,一切都是假的嗎?
一切都是騙局?
我怕猛回頭,整座的影城也不見了!
直至安全抵達(dá)彼岸,才放下心頭大石。
它還在!
我才曉得惆悵。
的士來了,我和阿楚上車。那車頭插了束白色的姜花。姜花是殯儀館中常見的花,那冷香,不知為了什么,太像花露水的味道了。
收音機正廣播夜間點唱節(jié)目,主持人介紹一首歌,他說,這歌叫做《卡門》,唱得很驕傲:
“愛情不過是一件普通的玩意,
一點也不稀奇。
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
有什么了不起?”
阿楚問我:
“什么人唱的?”
“我不知道?!?/p>
“什么年代的歌?”
“我不知道?!?/p>
“卡門是誰?”
“你別問來問去好不好?我怎么知道?總之那是一個女人?!蔽也荒蜔┑匕l(fā)脾氣。我從未因為這種小事發(fā)過脾氣。
阿楚略為意外地轉(zhuǎn)過頭來。沒有再問下去。她無事可做,又想下臺,只好依偎著我。她也從未因為這種小事而肯不發(fā)睥氣。
灑脫的歌猶在延續(xù):
“什么叫情,什么叫意?
還不是大家自己騙自己。
什么叫癡,什么叫迷?
簡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戲。
……
你要是愛上了我,
你就自己找晦氣。
我要是愛上了你,
你就死在我手里!”
聽著聽著,不寒而栗。不知誰死在誰手里。
摸摸口袋,有件硬物,赫然是那胭脂匣子,她不要了!我想一想,也把它扔在夜路上。
車子絕塵而去,永不回頭。
當(dāng)我打開今天的報章時,才發(fā)覺自己多糊涂,那尋人啟事還沒有取消。在那兒一字一字地躥入我眼簾,輾轉(zhuǎn)反側(cè):
“十二少:老地方等你。如花”
很可笑,明天一定取消了。
一路看過去,是一些車禍、械斗、小販走鬼滾油燙傷小童的新聞。大宗的圖文并茂,小件的堆積在一個框框中,寫著“法庭簡訊”。
什么弱智而性欲強之洗衣工人邱國強,在葵涌區(qū)狎弄一名八歲女童及掠走其身上三元。為警拘捕,被告認(rèn)罪,入獄半年。
什么休班警員王志明涉嫌于尖沙咀好時中心寫字樓女廁做瞥伯,當(dāng)場被捕,控以游蕩罪,罪名成立,入獄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