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2)

鋼鐵年代 作者:高滿堂


又有幾個小伙子要求獻血。

醫(yī)院的病房里,趙母正給金鳳喂藥,姜德久端著飯盒走進病房:“小趙,該吃飯了,我給你帶來了好吃的。”

趙母看著姜德久說:“這些日子都是你來送飯,大媽真不過意,以后你就不用來送飯了?!苯戮眯χ骸按髬?,小趙是為救我丟了胳膊,我的命是她給的,只要需要,我這一輩子都會照顧她。”

幾天后,宋大夫來通知說,金鳳可以出院回家休養(yǎng)了。姜德久忙前忙后的,把金鳳出院的手續(xù)全辦妥當,又找車把金鳳送到家。幸福大院的鄰居都來看金鳳,樂天嬸又直又實:“德久沒媳婦,我看你就給他當媳婦,讓他伺候你一輩子。”

姜德久笑著立馬接話:“我正巴不得呢。”趙金鳳紅了臉:“嬸子,你們都說了些什么呀!”

姜德久把趙金鳳扶到炕上,蓋好被子,對大伙說:“大家都回吧,這兒有我照顧?!壁w金鳳對姜德久說:“你也回吧,我不用任何人照顧。”姜德久怔了怔:“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有事讓大媽喊我一聲?!?/p>

不大一會兒,姜德久進屋來到趙金鳳跟前:“小趙,你現(xiàn)在不方便,我想在咱們兩家之間扯條鋼絲繩,在我屋里那頭拴個鈴鐺,你要有事就拽一下鋼絲繩,我馬上過來?!苯戮貌灰粫壕桶惭b好了鋼絲繩。

晚上,鈴木加代對著鏡子理了理妝,還抹了點口紅,走出門去。她走到隔壁尚鐵龍家門前敲門后輕聲說:“開門,我有事情找你?!鄙需F龍說:“有事明天再說吧。”

鈴木加代堅持著:“我有要緊的事和你商量?!鄙需F龍站在門后:“要商量明天到廠里去?!薄皬S長,你怕什么?我是和你談工作的事?!薄澳氵€是回屋歇著吧,家里不談工作?!?/p>

鈴木加代就是不走:“我想和你說說快速煉鋼的打算,既然這樣,那就算了,看來你是不用我?guī)湍懔?。”“咳,你怎么不早說!”尚鐵龍把燈擰亮了以后才開門,讓鈴木加代進屋。

湊巧,從加代敲門直到進屋,麥草都看到了,她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事,心竟然猛跳起來。她看到尚鐵龍家的燈光大亮,正準備走回屋里,剛一邁腿又停住。待了一會兒,麥草輕手輕腳地上了樓,透過窗戶,她偷偷地看著尚鐵龍的家里。她看到,鈴木加代和尚鐵龍正圍著一張圖紙說得很熱乎。麥草頓生忌妒,隨手把走廊里的電閘拉下。尚鐵龍家屋里一片漆黑。尚鐵龍來到屋外,見電閘被拉了,感到奇怪。鈴木加代走過來說:“不用琢磨了,我知道是誰拉的電閘。”“誰?”“麥草還愛著你,我都看出來了?!?/p>

尚鐵龍愣了一下,轉(zhuǎn)身回屋披上衣服出門說:“光聽你說不行,我到爐前比畫比畫去。”“那帶著我去吧。”“你給我回家,睡覺!”尚鐵龍說罷,下樓騎著自行車走了。

夜深了,尚鐵龍在爐前比畫著,他一個人舉著鋼釬在不同的角度忽而疾走,忽而停頓,如同著魔一般。他這是在練爐前“穿插作業(yè)法”,練得如醉如癡。

突然暗處傳來鼓掌聲。尚鐵龍回頭一看,是鈴木加代。她說:“廠長練得真好,我看離成功不遠了?!?/p>

尚鐵龍關(guān)心地問:“這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家來干什么?”鈴木加代笑著:“你練穿插作業(yè)法一個人不行,計算不好時間,我來幫你吧?!彼呱锨皝?,“我看了,你這個穿插作業(yè)的步法,有點像你們中國武術(shù)里的醉拳,要是喝兩口酒再練,那就有境界了?!鄙需F龍隨口應著:“這個時候了,哪來的酒?”

鈴木加代笑了:“嘻嘻,我?guī)砹恕!闭f著拿出一瓶酒,“當年我父親煉鋼的時候,就演習過這個步法,他就經(jīng)常邊喝酒邊練,挺有心得,還對我說過。來,先喝酒?!?/p>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喝著酒,在爐前練著“穿插作業(yè)法”的步法,酒瓶扔過來拋過去,二人忘情忘我,都有了些醉意。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兩個人的演練總算有了結(jié)果。鈴木加代看了一下表:“廠長,成功了,時間縮短了一大截!”尚鐵龍很高興,第一次對加代說出真誠卻又略顯蒼白的話:“天快亮了,你陪我練了大半夜,謝謝你!”

鈴木加代喜上眉梢:“廠長,我不喜歡你說謝謝,你為什么不罵我臭老娘們兒了?”尚鐵龍很客氣:“加代,以前對不起你,多原諒?!扁從炯哟荒樥{(diào)皮相:“不,我喜歡你叫我臭老娘們兒。”

尚鐵龍的“快速煉鋼法”成功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尚鐵龍唱著山東琴書,在廚房里又煎又炸,做了一桌好菜。他讓金虎請他爸爸來吃飯,金虎跑下樓去,不一會兒,又一陣風跑上來:“我爸說他不痛快?!?/p>

尚鐵龍一拍桌子:“凈他媽說廢話!他痛快了我能請嗎?還挺要臉的!勝敗乃兵家常事,要輸?shù)闷疒A得起,不要像個娘兒們似的小家子氣!再去請,他不來,這么一桌子菜怎么吃?。课夷哪艹缘孟氯グ。磕愀嬖V他,他要是實在不能來,我就打個包給他送過去?!?/p>

金虎又跑下去,片刻,他一陣風又跑上來:“我爸上醫(yī)院去了,他還說,你的東西不好咽,肯定有辣椒面,他說吃了怕噎著嗆著?!鄙需F龍樂了:“怎么,他病了?我知道他得的一定是氣鼓子病,沒跑?!彼騼鹤咏忉?,“就像氣蛤蟆,這東西氣性大,要是讓人逮著就生氣,肚子就會越來越大。你那個爸就是這號熊樣的!”

這時,鈴木加代端了幾樣精致的小菜,來到尚鐵龍家:“廠長,你的快速煉鋼法成功了,我做了幾個日本小菜,一塊慶賀慶賀?!薄皯搼c賀,坐下吧?!?/p>

鈴木加代很高興:“廠長,咱們這個煉鋼法,一旦在全公司推廣,鋼產(chǎn)量就會大大的提高,你的功勞很大呀?!鄙需F龍笑著:“臭老娘們兒,沒有你出山幫著我,我也不會成功,你的功勞也不小。我要向公司匯報,不能抹殺你的成績?!扁從炯哟嫔⒓t:“我無所謂,你要是有成就了,我比什么都高興。”

尚鐵龍問:“加代,我一直不明白,你一個日本女孩,也沒當兵打仗,跑到中國來干什么?”鈴木加代有些激動:“廠長,我的身世非常不幸,我從來不愿意對別人講,別人也不愿意和我接觸,我一直悶在心里,你愿意聽我說嗎?”尚鐵龍點頭:“你說吧,我聽著?!?/p>

鈴木加代動情地講開了。她父親在日本的時候就是一個優(yōu)秀的煉鋼工人,酷愛鋼鐵事業(yè),他的酷愛也影響了加代。加代高中畢業(yè)以后,父親堅持讓她考了日本的鋼鐵大學。日本侵華以后,她父親被征兵,后來戰(zhàn)死在南京。他們一家被日本關(guān)東軍騙到東北開拓團,后來弟弟被抽了兵,死在山東戰(zhàn)場。蘇軍開進東北后,日本潰軍逼著他們一起逃跑,眼看走投無路,又逼他們一家自殺,不服從就開槍射擊,母親為掩護加代死了。日本投降后,她無依無靠,就留在了中國。鈴木加代望著尚鐵龍說:“我痛恨這場戰(zhàn)爭,仇恨法西斯,我自愿留在這里工作,就有一個愿望,為建設(shè)新中國出力,用這種方式替日本的這場戰(zhàn)爭贖罪?!?/p>

輕易不動感情的尚鐵龍這會兒也激動了:“臭老娘們兒,沒想到,你是一個有良心、有正義感的好姑娘,對你的做法我很受感動?!?/p>

鈴木加代瞇著眼舉杯:“廠長,我再敬你三杯!”“你已經(jīng)喝得不少了,別喝了。”

鈴木加代又倒酒:“要喝,我好久沒這么高興了,敬過這三杯酒,我還有話說?!薄澳俏揖筒粍窳?,你自己有點數(shù)?!?/p>

鈴木加代連干三杯酒:“廠長,技術(shù)無國界,知識無國界,感情也無國界,你不覺得我們的感情可以往前走一步了嗎?”尚鐵龍一下子清醒了,急忙擺手:“打住!趕緊打住!”

鈴木加代醉眼矇眬,情感真摯:“尚廠長,你是我遇到的一個最有意思的男人,真的,你雖然對我有些粗魯,可是你身上有一種東西在吸引著我,我擺脫不了……”

這時,麥草進來東張西望:“我看見我家的貓跑你家來了,我來找貓。喲,加代也在啊,還喝上了。小臉兒紅撲撲的,猴兒屁股似的?!?/p>

鈴木加代寬厚地一笑:“你說貓跑來了?沒看見貓啊!”麥草冷著臉:“你們倆喝得五迷三道的,眼里都沒人了,怎么還能看見貓呢?”說著在屋里尋找,弄得到處都是動靜。

尚鐵龍看著麥草:“屋里找遍了,沒有,到別處找找吧。”

“我明明看見貓鉆進你們家了,怎么會沒有呢?!丙湶菽闷痖T旁的棍子,走進里屋,在床底下捅著,煞有介事好像找到了“貓”,“啊哈,在這里躲著呢,給我滾出來!”麥草教訓著“貓”,“你這個偷嘴吃的東西,聞到腥氣就來了,還要臉嗎?多么遠你都能跑來,你賤不賤?你家里什么好吃的沒有?怎么偏偏往這兒跑?我再看見你往這兒跑,打斷你的腿,叫你成了鐵拐李!”

鈴木加代的臉色漸漸難看了。尚鐵龍看著她沉默不語。不料鈴木加代淡然一笑:“請問,你家的貓是公貓還是母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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