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尚鐵龍在車間正忙著,楊壽山走進來,扯著他往辦公室走。尚鐵龍愣怔:“干什么?沒看見我忙?”楊壽山不松手:“不差一會兒工夫,說件事?!扁從炯哟q豫一會兒,也跟了去。
兩人在辦公室坐定,楊壽山扔過一張圖紙:“我在蘇聯第一煉鋼廠學習的時候,親眼見過基里揚諾夫的現場操作,回去后我就偷偷畫了一張現場草圖,基里揚諾夫煉鋼班的連環(huán)三百六十步快速煉鋼法,這里都有,你看看?”
尚鐵龍展開圖紙,好似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卷起。鈴木加代跟進辦公室忙說:“圖紙別這樣卷?!彼匦聰傞_,慢慢卷著,眼睛好像要把圖紙吃進肚里。楊壽山何等聰明,看出了端倪,就是不說,只微微笑著。
尚鐵龍得便宜賣乖:“我不看,咱不整這些旁門左道。”楊壽山問:“怎么成了旁門左道?”尚鐵龍故意胡扯:“當年你為什么總吃敗仗?就是吃了紙上談兵的虧?!?/p>
楊壽山并不在意:“我不和你爭論。你現在代表全中國的鋼鐵工人,要是你一個人的事,我才不扯雞巴蛋呢!基里揚諾夫是全蘇功勛煉鋼工人,和斯大林同志握過手……”尚鐵龍擺手:“趕緊給我打住,他就是和玉皇大帝握過手也不關我的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尚鐵龍濃眉大眼,不怵疤瘌眼兒,你看不著我的笑話!沒事了吧?沒事走人,我手里還有活呢。”
楊壽山生氣了:“臭毛病,氣死人不償命,什么時候能改?。 蹦闷饒D紙,拂袖而去。
尚鐵龍在家里光著膀子托磚頭,累得滿頭大汗。鈴木加代推門進屋:“鐵龍君,你在干什么呢?”尚鐵龍甩一把汗:“我在為備戰(zhàn)練體力。哎,以后沒人在眼前就叫我鐵龍吧,別君君的,不好聽。什么事?”鈴木加代笑:“好,鐵龍,我要求加入競賽班!”“嗯?你想加入?也想吃小灶?”“我才不要吃你們的小灶呢!可是,我不但要加入,還要自薦當副爐長,做競賽班的副指揮?!?/p>
尚鐵龍搖頭:“拉倒吧,這不是你玩的活兒,我這兒就通不過?!薄澳悴煌獠恍?,煉鋼不僅要靠體力,更需要智慧,我不缺智慧,你沒有理由拒絕我!”“就是我不拒絕,也不是我說了算的事啊?!?/p>
鈴木加代有些動情:“鐵龍,我為這件事上火了,你看我的嘴上是不是起泡了?”尚鐵龍看了一眼:“沒有啊?!薄澳憧拷c看嘛?!鄙需F龍靠近看著,鈴木加代閉上眼睛等待。尚鐵龍發(fā)呆:“沒有啊。”
鈴木加代失望而生氣:“臭老爺們兒!”扭著腰走了。尚鐵龍看著她的背影嘀咕:“沒有就是沒有嘛!”
鈴木加代去求何經理,何經理認為這是中蘇兩國煉鋼工人的競賽,摻和進去日本人,那不成三國演義了?這可是楚漢相爭。鈴木加代執(zhí)拗地不肯走:“你不答應我就不走!”何經理無奈:“好吧,我們再研究研究?!?/p>
鈴木加代回車間辦公室,站在尚鐵龍跟前垂淚。尚鐵龍勸慰著:“不參加就不參加吧,你給我當個參謀不挺好嗎?”鈴木加代哭著:“這個機會我不想錯過,你就幫著我求求領導吧?!鄙需F龍關切地說:“我是擔心你的身體,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鈴木加代淚眼婆娑地求楊壽山幫忙,楊壽山安慰她:“我去對何經理說說。我琢磨了,尚鐵龍還真的需要你這么個幫手。哎,那張圖你看明白了?”鈴木加代裝糊涂:“什么圖?”楊壽山笑了:“你們倆真是天貓配地狗,你看的是左圖,他看的是右圖,我知道,基里揚諾夫對你們已經無秘密可言了?!?/p>
都下班了,尚鐵龍還在辦公室看圖紙,鈴木加代走進來。尚鐵龍一抬頭:“加代,領導同意你的請求了,明天你就進班吧?!扁從炯哟鷼g呼雀躍?!跋掳嗔?,你回去吧,注意休息?!鄙需F龍又低頭看圖紙。鈴木加代滿臉笑意:“我陪著你?!鄙需F龍沒抬頭:“你哪兒都好,就是纏磨人不好,好吧,給我泡壺濃茶?!?/p>
鈴木加代興致極高:“哎,我給你表演茶道?”“你要愿意,就隨便得瑟吧?!薄靶校忝δ愕?,我得瑟我的。”說著,鈴木加代忙活起了茶道。尚鐵龍看著圖紙,苦苦思索。鈴木加代扔過來一卷圖紙,尚鐵龍看她一眼,打開圖紙,拿來和自己的圖紙拼到一起,滿臉的驚喜:“加代,我正在琢磨這另一半呢!這回把楊壽山蒙到鼓里了。”鈴木加代端茶過來:“咱倆都沒瞞過人家,人家不說就是了?!?/p>
尚鐵龍笑道:“這個楊壽山,比猴兒還精!有了基里揚諾夫的工作法作比照,我就可以揚長避短,制定出新的穿插作業(yè)法了。我已經有了一個初步方案,今天趁熱打鐵,把圖畫出來?!扁從炯哟爝^頭:“你說方案,我來畫圖。”尚鐵龍指著圖紙:“你看,我是這樣打算的……”
圖畫好了,尚鐵龍興奮地說:“好,我看這個方案可行,咱們按著圖紙到爐前比畫比畫?”
二人來到爐前,不斷練著穿插作業(yè)法的步法,模擬著各個工位的步法,如同舞蹈一般。尚鐵龍抹一把汗水:“臭老娘們兒,小心孩子,別得瑟掉了!”鈴木加代面色通紅:“臭老爺們兒,只要這個作業(yè)法能成功,我什么都豁上了!”
旭日東升,金色的陽光照進了車間。尚鐵龍正催著鈴木加代回去休息,何經理忽然來電話,說基里揚諾夫因為要去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做快速煉鋼巡回表演,到鞍鋼比武的行程暫時取消。尚鐵龍一下子呆了。
尚鐵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立即躺倒在床上,一動不動。深夜,他的頭痛病復發(fā),用腦袋狠命碰墻。金虎驚醒了,知道爹又犯病,趕快跑出去叫他媽。鈴木加代聽到隔壁聲響,貼耳聽了一會兒,急忙披著衣服跑出來,沖進尚鐵龍家。她緊緊地抱住尚鐵龍,心疼地喊:“鐵龍,鐵龍,我在這里,你別這樣……”
金虎領著楊壽山、麥草、宋大夫跑進屋子。鈴木加代哭著:“宋大夫,你救救鐵龍吧!”宋大夫給尚鐵龍服了藥:“老尚,說多少回了,你腦袋里的子彈不取出來,早晚是后患?!?/p>
麥草問:“鐵龍,你這老毛病好長時間沒犯了,是不是最近累得?”楊壽山分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叫這次比武鬧的?;飺P諾夫為什么突然不來了呢?什么巡回表演,那是借口!因為他是全蘇聯第一煉鋼高手,受到過斯大林和赫魯曉夫的接見。他尚鐵龍呢,毛主席都來信表揚了,所以說這不是一般意義的比賽。雙方都有壓力,鐵龍這是壓力太大,過度緊張,一旦放松,舊病上身?!?/p>
黃昏,一個姑娘走進大院,進了姜德久家。趙金鳳看著姑娘的背影,有些呆呆的,她猶豫了一會兒,走到姜德久家窗外,透過窗戶向里邊張望。她看到姜德久和那姑娘笑著交談,很是親密。趙金鳳抑郁地回家了,她回到家,總是坐臥不安,就又走出家門,向姜德久家的窗戶看去。正巧,姜德久送那姑娘出門,趙金鳳趕緊隱蔽起來。
姑娘聲音很甜:“德久,不用送,我以后會常來?!苯戮眯θ轁M面:“這個星期天咱到二一九公園劃船去呀?”“好吧,具體時間另定?!惫媚镒吡?,姜德久發(fā)現了趙金鳳,看了她一眼,回到屋里。趙金鳳神色黯然地回到家里,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休息日的黃昏,那個和姜德久處對象的姑娘花枝招展地走進大院喊道:“德久,在家嗎?”姜德久跑出來,攬著姑娘的腰走進屋子。趙金鳳看到這些,失落地趴到炕上無聲地哭泣。
姜德久滿面春風地出門送那個姑娘。姑娘說:“德久,別送了。哎,你什么時候到我家?我爸我媽說要看看未來的姑爺呢?!苯戮煤苁菬崆椋骸懊^這一陣子吧。你把這兩包點心帶著,就說是我孝敬兩位老人的?!薄罢f好了就一定去?。 惫媚镒吡?。
姜德久笑瞇瞇地看著姑娘的背影,似乎無意間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趙金鳳,得意洋洋地問:“金鳳,你看這個姑娘行不?”趙金鳳說:“我才不管你的事呢,你愿意找誰就找誰去!”扭身走了。姜德久看著她的背影,詭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