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下班了，尚鐵龍還在辦公室看著鈴木加代留下的圖紙愣神兒，他的眼睛雖然看著圖紙，但那上面卻不斷地閃現(xiàn)出一個個銘心刻骨的畫面——他第一次與鈴木加代見面打嘴仗的畫面；他向鈴木加代作檢討的畫面；頭痛病發(fā)作，鈴木加代護理他的畫面；兩人醉酒在爐前演練穿插作業(yè)法的畫面；在照相館里的畫面；鈴木加代撕扯他衣服的畫面……

這時候，楊壽山托著一個紙包走進辦公室，他走過來，看了一眼圖紙，默然了。尚鐵龍問：“有事嗎？”楊壽山說：“我的朋友給我捎來兩只溝幫子燒雞，給你一只。”“放那兒吧?！薄笆裁慈税?，也不說聲謝?！?/p>

尚鐵龍回到家，吃飯時告訴金虎，飯盒里有只燒雞，讓兒子吃了。金虎吃著雞，覺得真香，見爹不在身邊，就卸下兩個雞腿，把雞胸脯的肉撕下，躡手躡腳地走出家門，直奔一個小橋頭。他見小門兒正站在橋頭東張西望，急忙跑過來。原來兩個小家伙在“約會”。兩個人坐在河邊上，扯得熱熱乎乎。金虎說：“門兒，看我?guī)硎裁春脰|西給你！”說著，把兩個雞大腿和雞胸脯肉從懷里掏出來，“溝幫子燒雞，吃啊?！?/p>

小門兒驚異地說：“你家也有這個？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么？”也拿出兩個雞大腿和雞胸脯肉?！捌婀?，怎么咱們兩家今天都是溝幫子燒雞？”

小門兒笑：“不用問，不是咱爸送給你爹的，就是你爹送給咱爸的?！毕袷窃谡f繞口令。小門兒還給金虎帶來一盒發(fā)蠟，這是她用撿玻璃廢鐵賣的錢買來的。她打開小盒，抱著金虎的頭好一頓涂抹，把金虎的頭抹得像塊牛屎似的。金虎問：“好看嗎？”小門兒欣賞著：“嗯，我看挺好的?！?/p>

小門兒送給金虎這件上好的禮物，金虎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送給小門兒，覺得太沒面子，忙說：“門兒，你對我真好。我也想送件禮物給你，你喜歡什么？”小門兒不客氣：“我做夢都想有雙拉帶皮鞋?！苯鸹Ⅻc著頭：“行，你等著，會有的?！苯鸹庥钴幇旱赝崎T進家，尚鐵龍正在看報，頭也沒抬：“到哪兒撒野去了？”“到橋頭玩去了?！苯鸹⒁姷鶝]理他，故意咳嗽了一聲。尚鐵龍?zhí)ь^一看，差點沒樂死：“兒子，你的頭咋搞的？讓牛舌頭舔了？”金虎一撇嘴：“什么眼神兒，我是打了頭油?！薄邦^油？哪兒來的？”“我在橋頭走，一邊走一邊踢石頭，一個圓圓的東西滾了老遠，我拿起來一看，這不是頭油嗎？就抹了抹頭，夠帥吧？”尚鐵龍笑：“可不是帥嘛，蒼蠅趴上去都會摔跟頭！”

這時，姜德久來了，坐在尚鐵龍對面唉聲嘆氣的，就是不說話。尚鐵龍皺眉道：“有話說話，我就煩悶嘴兒葫蘆?！苯戮谜f：“你說讓我怎么辦吧？我什么辦法都用了，金鳳就是不吐口兒。”

尚鐵龍搖頭：“我看了，是你沒摸到她的命門。我給你出個主意？”姜德久忙說：“我知道你的鬼點子多，說吧，三十六計的哪一計？”“苦肉計?！鄙需F龍對姜德龍耳語幾句。姜德久一拍大腿：“好，今晚就行動！”

夜晚，趙金鳳正用一只手困難地洗著頭發(fā)，姜德久推門而入，默默地看著趙金鳳的動作。他走到趙金鳳身后，替她揉搓著長長的秀發(fā)。趙金鳳頭埋在臉盆里問：“誰呀？”姜德久無語地繼續(xù)揉搓著。趙金鳳抬起頭來：“嚇我一跳，是你呀！這么晚了，有事嗎？”

姜德久給她擦著頭發(fā)：“金鳳，我最后一次向你表達我的意愿，咱們結(jié)婚吧?！壁w金鳳還是老話：“德久，咱倆確實不合適，我自己照顧自己都困難，將來還能不能要孩子？這些情況你想過嗎？”“要孩子干嗎，那多累呀，我最不喜歡小孩了?！?/p>

趙金鳳又說：“就算是這樣，咱倆這樣走到一起，我覺得不平等，對你不平等！”“我聽明白了，你的心病在這里。那好，我叫咱倆平等平等！”姜德久說罷，扭頭便走。

趙金鳳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默立良久，突然品出他話里的滋味，急忙朝外跑去。

趙金鳳跑到姜德久家門外，使勁地敲著門：“德久，快開門！”姜德久就是不開門，屋子里傳來姜德久一陣陣嚎叫聲，媽一聲爹一聲的。趙金鳳急了，一腳踹開門，只見姜德久蹲在地上，捂著胳膊號叫，地上放著一根鐵棍子。

趙金鳳驚恐地問：“德久，你這是怎么了？”姜德久慘然一笑：“金鳳，我把我胳膊打折了，這回咱倆平等了，你滿意了吧？”

趙金鳳憤怒地罵著：“你傻呀，趕緊上醫(yī)院！”姜德久痛得歪嘴咬牙：“放心，死不了人。金鳳，我都這樣了，你能嫁給我嗎？”

趙金鳳摟著姜德久哭了：“德久，你要我說什么好呢？你這是往死路上逼我啊！”姜德久咧著嘴：“別碰我，疼得厲害，我得去醫(yī)院，不知道骨頭還能不能接上……”

趙金鳳抽泣著：“德久，就是接不上，我也答應你，我嫁給你還不行嗎？”姜德久笑了：“金鳳，這句話我等得太久了，你終于說出了口，我真幸福?！?/p>

趙金鳳抱怨：“你這是逼著啞巴說話！”姜德久又貧嘴：“金鳳，你說怪不怪？你失去了左胳膊，我斷了右胳膊，以后廠里搞乒乓球賽，咱倆可以配對混合雙打了?！?/p>

趙金鳳要送姜德久去醫(yī)院，姜德久說就找宋大夫看，她對治療骨折挺拿手。趙金鳳領(lǐng)著宋大夫和尚鐵龍急匆匆走來，姜德久叫喊著：“宋大夫，我的胳膊算是完了，你看還有希望嗎？”宋大夫看著姜德久的胳膊：“怎么搞的？”

趙金鳳哭著：“他為了向我求婚，做出這樣的蠢事來，我對不起他。”尚鐵龍趕緊加底火：“金鳳，世界上還有這樣癡情的男人，我頭一次看到，你還能狠下心不答應他嗎？”

趙金鳳急得跺腳：“我答應了，再不答應就要出人命了！宋大夫，德久的胳膊要緊嗎？”宋大夫嘆息著：“這只胳膊算是廢了，粉碎性骨折，不截肢就算萬幸。我先簡單處置一下，明天送醫(yī)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