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人不得入內(nèi)(2)

酥油 作者:江覺遲


可是,蔣央,當(dāng)黑暗開始襲入我的心靈之時,我再也不能佯裝糊涂。不知道時間,身體里滲滿冰涼,又冷又餓。剛才在澤仁家吃的糌粑,現(xiàn)在居然餓了。按照胃的消化時間,我想我至少在黑暗中已經(jīng)捱過了幾個小時。月光呢?唉,小扎巴把我推進來難道就不管了?莫非他們忘了?或者他們推我進來壓根就沒想過要放我出去?天!這究竟是什么地方?難道是……我突然驚出一身冷汗,兩手抓在地上,胡亂摸索,心想會不會摸到一塊死人骨頭!越想越起疑心,心跟著撲騰,“咚咚”亂撞,卻是大氣不敢喘出一個。疲憊又擔(dān)心,兩只眼睛洞口一樣地張開,惶惑未知的視覺不敢有絲毫松懈。此刻,我想即便是最細(xì)微的地氣散發(fā)之聲,我也能探聽出來。

何況那么響亮的開門聲!

是的,不知是不是幻覺,最終我聽到“啞”的一聲,厚重的大門被緩慢地推開,一道雪亮光芒刺進來。

我聽到光芒中月光在小聲喊,“梅朵。梅朵?!?/p>

我循著聲源想回應(yīng),可是扎入的亮光打花我的視線,我看不見月光。他也看不見我,因為有人也遮住他的視線。我感覺一襲蒼紅朝著我罩過來。再抬頭,聽到月光在謹(jǐn)聲恭敬地說,“梅朵,嘎拉活佛來看你了!”

我才能辨識,那蒼紅不是別的,正是活佛腳下寬大的裙擺,它把我和月光分離開來。

“活佛……”我嗓子干渴得啞了,叫不出聲,也看不清活佛面目。但是我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我被澤仁漢子扶起來。這個男人扶住我?,F(xiàn)在,我只在真切地感受著澤仁那小心緊迫的氣息,他就在我身旁。我很害怕,為什么在這樣時刻,我卻不能感應(yīng)月光也在身邊。我真實地聽到他的聲音,卻抓不住他的人。

澤仁朝我低聲耳語,說,沒事了,這是一場誤會,姑娘,活佛已經(jīng)明白了。

“是,漢姑娘,我們的人與你誤會了。你自己也太冒昧!”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大門在這個聲音里被完全地打開來。黑暗圍攏的亮光里,浮塵興奮,灰離子在光波中上下浮蕩。仿佛沉睡萬年的陰暗世界頃刻間籠罩凡世的溫暖氣息。我才發(fā)現(xiàn),我置身的這是一座老殿堂,這個寺廟第一世嘎拉活佛修建的原始殿堂。本來寺廟即是鑿山而建,寺廟原始的地基即是我面前的這堵高大石窟。幾百年前第一世活佛在此石壁上鑿雕的石頭菩薩依稀可見。有黛藍(lán)色青金石與珊瑚粉混合畫出的彩繪還能透過光線在斑駁中顯露精致一瞥。但是陳年蛛絲網(wǎng)膜和永久的黑暗深鎖著這些華麗。

我好想流淚,或者耍點小脾氣。可澤仁幾乎是提起我綿軟的身子把我?guī)С錾竦?。月光跟在活佛身后恭敬小心,不與我招應(yīng)。

一世活佛神殿的大門迅速被關(guān)起來。那些描繪著珍貴天然礦石顏料的原始佛像就被收入新的一輪黑暗中。

我被活佛請進一間偏小的僧室里坐下來,說是壓驚休息?;罘鸨救嗽贈]進屋。只聽他在室外嚴(yán)肅地責(zé)備澤仁和月光,“你們啊,也真是太大意了!菩薩念她的無知寬恕了她,開這個先例,我需要在菩薩面前念經(jīng)三萬八千遍了!”

澤仁“嗡”地一下,趴倒在地,這個男人唯唯諾諾,“活佛開恩了!菩薩開恩了!唵嘛呢叭咪吽!”

然后我聽到月光緊迫的聲音,“活佛,我回去放生一頭牛,還要供養(yǎng)您的寺廟!”

活佛嚴(yán)厲著聲音對月光,“你是更多地粗心了!多農(nóng)喇嘛把她交給你,我們的規(guī)矩你就應(yīng)該早早地對她說清楚才是!”

“是!活佛!以后這方面的事情我一定多多注意!”

“哦呀!神靈念你也是在為草原上做善事,好吧,你們帶上這姑娘先回去,關(guān)于我的妹妹那邊,等寺廟念完大經(jīng)后,我會親自去處理?!?/p>

蔣央,你也不能明白我為何遭此一劫吧。原來這個寺廟此時正在三年一度念大經(jīng)。念經(jīng)期間,當(dāng)?shù)匾?guī)矩,女人如若進入寺廟,或者住在緊臨寺廟周圍的村莊里,都會攪亂道場,那樣會給整個地方招來晦氣。這個寺廟下方有一條大河,河邊有一排牛棚和水磨房。每逢寺廟念大經(jīng)期間,女人都會拖兒帶女住進牛棚和水磨房里。最低三十天,女人的生活將會在野外度過,不得回村莊。

澤仁漢子為沒能及時與我招應(yīng)此事而心頭難過,他認(rèn)為發(fā)生這樣的事完全是因為自身對于佛祖的粗心大意,因此決定回家后要上麥麥草場一趟,趕幾頭大牛供養(yǎng)嘎拉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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