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月光告別嘎拉活佛,打馬回程。再也不敢穿越白瑪雪山,卻是費時三天,經(jīng)縣城繞道回來。在月光家又是等待數(shù)日,待七月中旬,才把嘎拉活佛給盼過來。
我第一次在益西醫(yī)生家正面拜見嘎拉仁波切。沒想到這位擁有幾百喇嘛的大寺廟活佛,在離開寺廟之后,卻是一位平凡低調(diào)之人。穿的一身普通僧袍,一般的絲綿質(zhì)地,超大一身絳紅。有些皺褶,有些陳舊。因為夏天,腳也赤裸著,套上一雙皮涼鞋。人很高大,身軀穩(wěn)健,絳紫色的樸實膚色,看起來親切可靠。而那端正和肅穆的面相卻與神龕里的佛像有著絲絲意會的緣分:深厚,莊嚴。他手捻菩提子的念珠,不緊不慢地一顆一顆撥過去。光滑的植物珠子,泛出清亮的光。那些光,我想它會溫暖阿嘎孩子。事實上,作為佛的授意者,活佛之所以受到人們的愛戴,不單從精神上他能給人指引光明,生活中,也在切實可靠地扶危濟困,才會叫人由衷地敬愛。
我們在益西家寬敞華麗的客廳里商談阿嘎之事。上次我們來,見不到阿嘎,事實上在我們進入碉樓之前,阿嘎孩子是被夫人送進了她們家碉樓的最底層、擱置柴火的地方了。那個一半埋伏在山巖間的碉樓底層,深暗而厚實,密不透風(fēng)。孩子放在那樣的地方我們怎么會見到!估計若是不請來活佛做工作,怕是夫人一直會沿用這種簡單笨拙、但我們卻也無可奈何的方式來回避我們的。如此想來,月光當(dāng)初的建議也不無道理。
現(xiàn)在阿嘎坐在嘎拉活佛身旁,滿手都是活佛塞給他的食物。
鍋莊里茶水燒得半熱不熱,栗樹柴火藍色的火舌怏怏不樂地舔著鍋灶?,F(xiàn)在不是阿嘎,是益西夫人在燒茶。心不在焉的女人,一邊塞柴火,一邊垂面,視覺在火焰上忽閃。心情有點亂。但不管怎樣,活佛的話出口,無論結(jié)果如何,她也須要洗耳恭聽。
活佛的手,溫和地撫摸在阿嘎頭上,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在說,“小娃子,要么,你進寺廟里去。要么,就跟上漢姑娘去讀書吧。”
阿嘎瞟一眼益西夫人,神色慌亂,并不敢立即回應(yīng)。
我緊忙提起嗓門招呼他,聲音響亮而堅定。
“阿嘎!你要是愿意跟我們走,現(xiàn)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活佛說了,只要你自己愿意,你就可以走!今天就可以離開!現(xiàn)在就可以!”
益西夫人坐在鍋莊前,一邊的臉在朝活佛恭奉著笑意,一邊的臉卻極不樂意。
“就這么走?。俊绺?,我想先把他送回他自己家里?!?/p>
“不是說他阿爸去別的國家了嗎?那家里應(yīng)該沒人了吧?”活佛問。這話問得極其到位,夫人因此啞下口去。
“家里沒人就不用回去,跟姑娘去吧。好心的多農(nóng)請來的漢姑娘,肯定也是位好心姑娘。阿嘎跟上她是放心的?!备吕什ㄇ袑ψ约旱拿妹谜f。
“是……”益西夫人恭敬又無奈地回應(yīng)活佛。
“阿嘎,還不快去收拾行李!”我望起阿嘎,瞧這孩子還沉浸在巨大的驚喜當(dāng)中回不過神,即大聲提醒他,“阿嘎?。 ?/p>
阿嘎適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抽身收拾行李去了。
“嘎拉活佛,謝謝您……”我說,心里還有更多感激的聲音在相互攢動著,要出來,嗓門卻是打不開。活佛望著我,意味深長,溫婉的笑意掛在眼角間。
“不,漢姑娘,應(yīng)該我們謝謝你。從那么遠的地方過來,你辛苦了!”
阿嘎麻利地收拾完行李。我們很快告別活佛。出門前阿嘎一頭趴倒在活佛腳下,朝活佛磕響頭。說不出話,臉脹得紅亮。嘎拉活佛給阿嘎一個“摸頂”(代表神靈給予孩子一個祝福),又“嗡嗡”念上一段經(jīng)語,然后說,“走吧小娃子,神靈會保佑你!”
阿嘎恭敬地,小心地倒退著身子離開客廳。他下樓梯,在視覺完全脫離出活佛的地方,卻是一溜煙跑了。盡管被他喂養(yǎng)得壯實的大狗們在門口狂吠不已,阿嘎還是狠心地,或者慌不擇路,顧不得和他的親密伙伴們作個告別,就跑了。兩只小腳風(fēng)車葉子一樣地轉(zhuǎn)動,跑得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