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海亮

暴風(fēng)雪襲來時，卡車卻在茫茫戈壁灘中拋錨。天地間霎時昏暗混沌，只剩下狂風(fēng)、雪塵與徹骨的酷寒。似乎連氣都凍成冰刃，嘶嘶叫著，從每個人的脖子上劃過去。六個人縮在狹窄的車廂里瑟瑟發(fā)抖，血和呼吸仿佛早已凝固。死神一步步迫近，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了恐懼。這是一個很小的劇團，要去戈壁灘的深處慰問一支駐扎部隊。六個人里，年紀最大的四十二歲，是團長；年紀最小的十八歲，是劇團新成員。他們是一對父子。六個人在暴風(fēng)雪里堅持了一天一夜。周圍除了風(fēng)雪，連飛鳥都見不到一只。天氣越來越惡劣，死神近在咫尺。也曾試圖丟下車子徒步前行，可是這打算很快被他們放棄。走進這樣的漫天風(fēng)雪，幾乎等同于選擇死亡。擠在車廂里，等風(fēng)雪過去或者被救援人員發(fā)現(xiàn)，或許還有一絲生還的可能。又熬過一天。風(fēng)雪仍然肆虐，世界只剩一輛被埋起半截的卡車。所有人都知道，假如黃昏以前仍然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他們將會被無聲無息地凍死在夜的戈壁灘。終于決定讓一個人離開，徒步走進暴風(fēng)雪尋找救援。他們認為這是最后的希望。假如運氣好的話，假如那個人可以找到救援隊并順利返回，也許他們能夠得救。團長宣布完這個決定，靜靜地看著每一個人。沒有人主動站出來。都知道一旦離開車子，生命會脆弱得如同高空中落下的雞蛋——留在車廂里生還的機會，遠比一個人在風(fēng)雪中獨行要大得多?？墒潜仨氂腥俗叱鋈ァ蛘哒业骄仍蛘咴谘┑乩锼廊?。車廂里死一般靜。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團長看看兒子，兒子急忙低下頭——他的身體是六個人里最好的，或許他不能找來救援，但他可以在暴風(fēng)雪里走得最遠活得最長——他是尋找救援的最好人選。團長說現(xiàn)在必須做出決定。選到誰，誰就走出去。仍然沒有人說話。團長說那么大家寫在紙上吧，票數(shù)最多的人走出去。他掏出一張紙，撕成大小均勻的五張紙條。他將紙條分別遞到五個人手里，說，寫下來以后，交給我。大家用凍得僵硬的手在紙條上鄭重地寫下一個名字，然后將紙條小心地折好，交回團長。團長將五張紙條依次打開，表情越來越嚴峻。紙條全部看完，他長嘆了一口氣，把紙條遞給他的兒子。他說，大家的意思，改不了。兒子從父親手里接過紙條，一張一張慢慢地看?？赐晏ь^，看父親一眼，

再看其余每個人一眼，然后推開車門走了出去。他沒說一句話，他的眼睛飽含淚花，他的表情很是壯烈，他深知走出車廂意味著什么?？耧L(fēng)裹挾著雪塵剎那間涌進車廂，車廂里的溫度驟然變得更低。再尋找他，風(fēng)雪里只剩下一個越來

越小的暗灰色影子——他在瞬間將自己淹進雪的海洋。剩下的五個人縮在風(fēng)雪里，開始了一生中最漫長的等待——等待被救，或者等待死亡。他們還是得救了。不是因為團長的兒子領(lǐng)回救援人員，而是因為暴風(fēng)雪終于過去。救援直升機在空中發(fā)現(xiàn)他們拋錨的卡車，又在三個小時以后，在雪地里找到了團長的兒子。他走出去很遠，那絕對是別人不能

夠達到的速度和距離，事實證明他的確是六個人里面最合適的人選。他努力了，可是沒有用。他沒有完成任務(wù)。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位十八歲的少年。人們沒能將他救活。他的死去，看起來，毫無價值。整理遺物的時候，有人在他的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五張對折的小紙條。五張紙條上，寫著五個不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