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詩人把畫面系在月亮稍上,把神州所有的江河,都籠罩在這月色朗朗的夢幻里。江水帶著月色,繞過花團錦簇、芳草叢生的草原,把乳汁一般的月色涂抹在一棵棵花樹上。月光充溢了天地,處處都是夢幻般的皎潔。仿佛飛雪流霜覆蓋萬物,世間晉級澄明之境,格外的幽美、恬靜了。詩人用筆脈的流動,讓月下的世界活了起來,最后定格于懸掛天宇的明月。浩大悠遠的背景,竟能用如此細膩的筆觸輕松刻畫,畫面之絕美,功力之深厚,至今依然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面對永恒的時空、景物,思索有限生命的意義和寄托,是中國古人所獨具的一種最為讓人尊敬的傳統(tǒng)。老子曾徘徊于有無之境,唱響“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鼻f子逍遙于塵世之外,認為“以有涯隨無涯,殆已?!边@些對終極問題的追問和苦思,始終體現(xiàn)著詩人們靈魂的深度,張若虛同樣也必須直面這種來自生命的聞訊,不過和先前的詩人相比,他接近永恒的姿態(tài),是那么的淡定從容,已然透露著一股讓人微笑頷首的溫暖了。
誰家年少初見月?明月盛情照何人?是的,每個人的生命在永恒面前總是不堪一擊。壯烈如曹操,也曾感慨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钡牵高^短暫的哀傷,詩化了時空和哲學,張若虛的不卑不亢,徹底超越了前人面對自然時,“天地一沙鷗”的窘境??纯窗?,人生代代無窮已,哪怕只是浮游生命般長短的疊加,也足以讓人傲然于天地之間,不帶半點愧色!在這里,瞬間等于永恒。人在自然面前奪回了自己的聲音。重新成了天地的主宰。為人的尊嚴,盡顯于此了。于是,詩人在這里,就順理成章的把詩文的重心,轉移到了“人的世界”。而第二部分開篇時,那個由江水帶來的,擁有統(tǒng)攝一切力量的明月,由此入了人間,染上煙火,終于可以夢中相依偎了。
以飄蕩的白云起意,詩人開始入筆寫宮體詩中最核心的部分:兒女情愁。借由“楓”、“浦”、“舟”、“樓”這些詩詞中最能體現(xiàn)傷感的景物、處所,詩人已經把所寫情愁拉離了宮體詩既定的小天地。只見光影徘徊,月影綽綽,暗香浮動,月光似乎想安慰飽受思念之苦的婦者,沒經允許就把自己涂在妝鏡臺、玉戶簾、搗衣砧上。思婦見這皎潔的月色,依稀想起與丈夫離別前的月夜,心中倍感煎熬,想把月光趕出樓外,可是月光卷不去,拂還來,如同心中揮之不去的思愁。一番徒勞后,只得借明月遙寄相思了?!扒嗲嗪舆叢?,綿綿思遠道?!钡目坦窍嗨?,在月光下不斷疊加,向來以傳信聞名的魚雁們,也難以承擔了。這讓危樓獨倚的婦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