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樂器里,都居住著一個羞赧的精靈。――這種說法在古人眼中,一直是毋庸置疑的。古人們沐浴更衣,吃齋敬香,待到確定心無塵灰之際,方才誠惶誠恐的請出樂器,輕輕撥動一二。他們凝神靜氣的在宮、商、角、徵、羽中,找尋縈繞在空氣中的極其微小的征兆:那些樂器里的精靈,總會在他們的認真與謙卑中走出來與他們的靈魂共舞。
從伯牙為鐘子期演奏《高山流水》的悠揚飄逸,到嵇康臨終前為三千人眾拂亂《廣陵散》的凌然大氣,再到唐玄宗為楊貴妃譜寫《霓裳羽衣》的浪漫華麗,這一路風塵仆仆地走來,使得與音樂共舞的傳統(tǒng),已經(jīng)與中國文人的生命休戚與共。它影響著古人觀看世界的角度,影響著他們的自我表達的方式。終于,在最后的最后,他們自己也變成了精靈,變成了讓后人傳唱的美麗音符。
白居易寫《琵琶行》時,琵琶已經(jīng)成為大唐最流行的樂器。琵琶從西域傳入中原,或圓形音箱,或半梨形音箱,斜抱而坐,前后撥彈,節(jié)奏鮮明。同時,琵琶曲又有大曲、小曲、文套、武套之分。文靜細膩、柔和美妙的情趣,威武雄健、豪放爽朗的氣慨,都能用琵琶傳神地表現(xiàn)出來。正是因為這樣,琵琶在唐朝風靡一時,成為了人們感懷興嘆的最佳伴侶。詩人的筆觸,也是基于這樣一個事實的。
從“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到“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三句,是為琵琶女出場做鋪墊,點出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地點:秋夜,潯陽江頭,是詩人和朋友話別時分。沒有“管弦”的飲宴顯得格外凄涼,詩人目光所及,只有“茫茫江浸月”,靜謐中掩藏著難以言傳的傷感。這個時候琵琶聲的出現(xiàn),自然就顯得格外的令人側(cè)目了?;剞D(zhuǎn)的音樂似乎把夜色染上一抹空明和神秘。在動聽的音樂中,“主人忘歸客不發(fā)”,決定“添酒回燈重開宴”,邀請彈奏琵琶者上船來把盞言歡。
洪邁曾認為詩人夜遇琵琶女不足信,整個偶遇,包括仙樂般的琵琶曲,全是白居易虛構(gòu)出來的,是為了抒發(fā)詩人淪落天涯之恨。真是饒有意思的大膽看法。如果相信這里全部是白居易的夢。那么“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琵琶女,不正是詩人夢里的知音嗎?
“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這是調(diào)音,“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這是共鳴。很顯然詩人敏銳的心靈,已經(jīng)捕捉到了琵琶聲中最為精華的東西:感情。“弦弦掩抑聲聲思”四句,是樂手感情的基點,詩人簡略點出,即保證了詩文的流暢,同時也為下文的共鳴埋下伏筆。在這個時候,琵琶樂曲出場的態(tài)勢已做足,“輕攏”、“慢捻”后順手一“抹”,這是一層境界。再抖腕輕輕一挑,曲調(diào)越發(fā)顯得輕盈――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直至艷驚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