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恢復(fù)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xué)生，用當(dāng)時的話來說是時代的寵兒。大城市大機關(guān)虛位以待，不存在分配難的問題。他的同學(xué)幾乎都留在大城市大機關(guān)，他卻主動要求回家鄉(xiāng)。他不是頭腦發(fā)熱，也不是不喜歡大城市。可愛才可戀，家鄉(xiāng)可愛就戀家鄉(xiāng)。與大城市相比，人們難以發(fā)現(xiàn)他家鄉(xiāng)的可愛之處。說不清，道不明，愛是沒有理由的。他有理由，并且很簡單，家鄉(xiāng)有一位牽腸掛肚的人，這人叫吳美榮，是他的初戀情人。因為有她，家鄉(xiāng)就可愛；因為有她，家鄉(xiāng)就美麗?！皭劢礁鼝勖廊?，哪個英雄寧可孤獨”，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英雄如此，何況他這樣的小人物。嚴格地講，吳美榮不美，倒有幾分氣質(zhì)。他倆是一個知青點的知青。吳美榮出身書香門第，其父母均是教師。教書育人的人是最講道理之人，但她的父母卻有些不講道理，堅決反對女兒與他戀愛。理由很充分，他家庭成份不好，屬地富反壞右之列。每個人可以選擇道路，但不能選擇出身。他無錯，反對無效。那時候，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做父母的誰愿意自己的子女身陷泥潭永世不得翻身。他的父母到她家、他托的媒人到她家、他親自上門去她家，均被她的父母掃地出門。她的媽媽放言，即使女兒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他這個準地富反壞右。他不信世上有鐵石心腸的人，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還是一如既往，愛往直前。

有一年過年，他拎著一塑料網(wǎng)絡(luò)蘋果去她家拜年。她的父母一臉不高興。他放下蘋果后便知趣地走了。她的父母追到門外，將蘋果重重地丟在地上。網(wǎng)破，蘋果滾出；從三樓滾到一樓，比他下樓的速度還快。他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一個人跑到知青點悶頭大哭。哭聲引來了敲門聲。沒想到還有人沒有回家過年。門開，是吳美榮的好友胡小娥。吳美榮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胡小娥，一個是華容。三個人從小學(xué)到高中都是同學(xué)，關(guān)系一直很好。到知青點后，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裂痕。胡小娥當(dāng)上女子連連長后就與她倆疏遠了，很少在一起聊天，偶爾在一起時，胡小娥擺著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讓她倆受不了。因為是連長，胡小娥處處表現(xiàn)與眾不同。她主動要求留下來值班。胡小娥問他為什么哭？他也不喜歡她。他討厭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永遠是一雙階級斗爭的眼睛，說話總在教訓(xùn)人。難道還要從他的哭聲中找到階級斗爭的新動向？他不理她，倒頭便睡。她知趣地走了。天黑了，敲門聲又起。還是胡小娥。又來干什么？她一手端著紅燒肉，一手提著酒。她說，過年了，應(yīng)該慶祝一下。雖然對她不感冒，但還要感激她。被人拒絕的滋味剛剛嘗過。他不愿掃她的興，于是，搬出箱子放在凳上；一張桌子搭成。他們開始喝酒；喝的是悶酒。彼此心存芥蒂，話不投機半句多。胡小娥一杯下肚后話就多起來，她對他說：“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背地里說我假正經(jīng)、假積極；我也沒有辦法，身不由己。組織培養(yǎng)我，我不能辜負組織。我不表現(xiàn)積極點不行……”原來她也有苦衷。在他眼里，她是一名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喝！算是找到知音。酒能壯膽，酒還可以剝下人間的偽裝。她坦誠地告訴他，她喜歡他。

她醉了，他也醉了，但是酒醉心明白。他倆喝得一塌糊涂。她靠在他的肩上，酒醉心也醉。他極力地避開她。在他的心里，他仍然只有那個她。她質(zhì)問他，她那一點不如她。完全已經(jīng)是酒話了；只有喝了酒才敢這樣放勢。理智告訴他，必須立即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