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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夢》第十五章(3)

佳期如夢 作者:匪我思存


她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張,他的聲音帶著嗡嗡的回響,她聽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聽清他在說什么,但他的聲音越來越響,轟隆隆一樣直壓過來,她覺得眼前發(fā)黑,突然覺得腿發(fā)軟,人已經(jīng)倒下去了。

醒來的時候耳朵里猶有蜂鳴聲,天花板上的燈亮得刺眼,佳期閉了閉眼睛,才能適應(yīng)光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平躺在沙發(fā)上。孟和平近在咫尺,他半蹲半跪在沙發(fā)前面,衣襟前有銀白色的細碎沙粒,不知是粘到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簾去,掙扎著坐起來。

他遞給她一杯開水,聲音盡量鎮(zhèn)定:“我沒找到糖。”

她有一點貧血和低血糖,累著的時候容易眩暈,他知道她有這樣的毛病,一杯糖水就好。

她說:“我沒事。”

空氣漸漸似滯澀,她覺得窘,喝一口白開水,最后還是拿著杯子走到廚房去,一眼看到廚柜上放的調(diào)味盒被他翻得亂七八糟,還弄灑了鹽,雪白的一道弧線灑在櫥柜臺面上,她這才知道原來他衣襟上粘的是鹽。她踮起腳去開柜門,他不做聲,從旁邊伸過手來替她打開吊柜的門,里面有一只瓷蘋果,她拿下來打開,原來那就是糖罐。

她往杯子里加糖,吊柜底下有一盞燈,幽幽一點橙黃的光,照見銀色的不銹鋼勺。這盞燈原本沒有,是她搬進來后,向房東打了招呼然后自己請人裝的。晚上她常常將這盞燈開著,偶然醒來,看到廚房亮著那點溫暖的橙黃,總會覺得心安。

從前她睡了,他經(jīng)常還在加班做事,在外間屋子開小小一盞橙色的臺燈。燥熱的夏夜,窗式空調(diào)嗡嗡響著,她在汗流浹背間醒來,睡眼惺忪,總是能看到那點橙黃色的燈光,有無數(shù)的小蟲蚊蚋在繞著臺燈飛舞,清涼油與花露水,他拿起來往胳膊上抹,燈光下他的影子仿佛烙印,深深地印在墻上。

夢里一直有花露水的氣息,淡薄清涼,他睡得很晚,那盞燈一直一直地亮著,亮在她的夢里。

他終于出聲:“佳期?”

她回過頭。

“你加了四勺糖了?!?/p>

杯子里差不多一半全是糖沙,漸漸融化,仿佛崩塌。

他的眼睛里只有燈光倒映,仿佛小小的火苗,幽暗而虛浮。

她微微又覺得眩暈。

他的呼吸淺而輕,暖暖地拂在她臉上,溫軟的唇終于落到她唇上。

一剎那回憶如同排山倒海,呼嘯著席卷了一切,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般緊緊抓著他。

她不能呼吸,怕每一次吸氣,都會哽咽。

隔了這么久,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可是原來還記得,還記得她曾擁有過的一切,那樣美,那樣好。他緊緊箍著她,仿佛從來不曾放過手,只是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她的氣息。而她仿佛溺水的人,再無力掙扎,再無力抗拒,只是沉湎于無可自拔。

“砰!”

杯子被她的手無意拂落,摔得粉碎,溫?zé)岬乃疄R飛一地,有幾滴濺在她足踝上,隔著襪子,那一點濕暖漸漸涼了,是冷的。

她如夢初醒,用力推開他。

他站在那里,并沒有再動彈,只是望著她。

佳期覺得這一切都像夢一樣,可是終究會醒來。

最后,他終于開口,聲音陌生而遙遠。

他說:“對不起?!?/p>

佳期覺得凄涼,這么多年,隔著山長水闊,當他重新站在她面前,也只得這三個字。

那樣辛苦,曾經(jīng)那樣辛苦地愛過,曾經(jīng)那樣辛苦地割舍過。

她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次,如果可以遇見,如果可以在他懷中,痛哭失聲。

而這樣的辛苦,卻是越來越遠,哪怕再次接近,中間卻是不可逾越,她無法,亦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

就此放手,再不能回頭。她已經(jīng)選擇了另一條路,而他們也再回不到從前。

他終于走了。

櫥柜上灑落的那一彎雪白的鹽粒,在燈下仿佛一泓積雪,佳期慢慢用手指去撫散,沙沙的在指端摩挲,遲疑地、試探地放到口中去,是咸的,抿進嘴里去,咸咸的,咸得發(fā)澀。

他抱著她進屋時一定十分慌亂,因為他沒有脫鞋,地磚上有他的腳印,淡灰的,一枚、兩枚……凌亂而雜沓。佳期蹲下來,用手一點一點抹去那足跡,擦不掉,手上的傷也被牽扯得隱隱作痛,她只是固執(zhí)而頑強地擦拭,一點一點,固執(zhí)而頑強地抹去。

最后還是去陽臺拿拖把進來拖干凈,洗過拖把又進了廚房,拿抹布把櫥柜擦干凈,所有的調(diào)味盒放回原位,一一蓋好,收起糖罐。廚房里本來地方就狹小,也只有一扇窄窄的窗戶,房東在玻璃上面貼著磨砂的貼紙,看上去一朵一朵,像冬天里窗子結(jié)了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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