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蔽艺f道:“你也一樣,什么都猜得到?!?/p>
他吻我的臉。
我說:“天還沒亮,你陪我睡一會兒?!蔽易岄_一邊身子?!皝怼!蔽遗呐拇踩臁?/p>
他躺在我身邊。“這很危險的。”
“不會?!蔽艺f:“我很快會睡熟?!?/p>
我真的拖著宋家明再熟睡一覺。聽著他的心跳,我有一種安寧。我從沒在男人身邊睡到天亮。沒有。我與男人們從來沒有地老天荒過。
但是我與宋家明睡到天亮。
他說:“我一直沒睡熟,心是醒的,怕得要死,我不大會控制自己。”
“聰慧知道會怎么樣?”我笑著起床。
“怎么樣?我也不知道。”他微笑。
“我們今天問咸密頓取回骨灰。”他說。
“為什么?”
“帶回到她的出生地去?!彼渭颐髡f。
“我母親的出生地在上海?!蔽艺f道:“她是上海人?!?/p>
“香港也還比澳洲近上海?!?/p>
“真有這么重要?”我漠然問。
“她是你的母親?!彼渭颐髡f。
男人們就是這樣。唯一聽話的時間是在枕頭上的。
男人睡在女人身邊的時候,要他長就長,要他短就短。下了床他又是另外一個人,他有主張,他要開始命令我。
成密頓不肯把骨灰還我――
“地是澳洲人。她嫁了我。她是我的妻子。”
即使請律師來,我也不見得會贏這場官司。
我沉默地說:“帶我去看看現(xiàn)場?!?/p>
他開車把我們送到現(xiàn)場那座大廈,是一間百貨公司。
我站在街上向上看,只覺得藍天白云,很愉快很爽朗。
“我要上頂樓看看?!蔽艺f。
宋家明攔住我,我輕輕推開他。
咸密頓與我們一行三人乘電梯到頂樓,但是大廈頂層已經(jīng)封鎖掉。我請宋家明跟經(jīng)理說話,交涉良久,經(jīng)理派人來開了門,連同兩位便衣警探一起,我們到達頂樓。廿七層高的房子。
看下去樓下的車輛與行人像蟲蟻一般,蠕蠕而動。眺下去一定是死的。老媽那一剎間的勇氣到底從何而來?我不能夠明白。
我站了很久,也不能說是憑吊。也并沒有哭。兩個便衣的臉上卻露出惻然的神色。誰說現(xiàn)在的世人沒人情味?人們看到比他們更為不幸的人,自然是同情的――鋤強扶弱嘛。
然后我向宋家明道謝:“你讓他們開門,一定費了番唇舌吧?!?/p>
他只微微點點頭,不答。
我們與成密頓道別。
咸密頓苦澀的問我:“為什么?”
“我不知道?!蔽艺f:“問上帝。”
“再見?!彼渭颐髋c我輪流與他握手。
家明問:“你當(dāng)真不要帶任何一樣紀(jì)念品回去?”
我抬高頭想很久。“不要。”我說。
我們就這么離開澳洲回倫敦。
在飛機場出現(xiàn)的是勖存姿本人。我們只離開四天,我坐在他的丹姆拉里面,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不肯動。
“你怎么了?”勖低聲問。
“我疲倦得很,要在你身上吸回點精力?!?/p>
“日月精華?我還有什么日月精華?你應(yīng)當(dāng)選個精壯少年。”他笑道:“有沒有引誘我的女婿?”
我很高興他問了出來。我老實說:“沒有。我還不敢?!?/p>
“別想太多?!彼f:“凡事想多了是不行的?!?/p>
我還是在想。
那么高的樓頂,在異鄉(xiāng),離她出生的地方一萬多哩,她在那里自殺。上帝,為什么?
我想到幼時,她自公司拾回縛禮物的緞帶,如果縐了,用搪瓷嗽口杯盛了開水熨平――我們連熨斗都買不起。
我想到幼時開派對,把她的耳環(huán)當(dāng)胸針用,居然贏得無限艷羨眼光。
我想到死活好歹她拖拉著我長大,并沒有離開過我。
我想到父親過年如何上門來借錢,她如何一個大耳括子把父親打出去――是我替父親拾起帽子交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