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喜寶 三(16)

喜寶 作者:亦舒


我想到如何她在公眾假期冒風(fēng)雨去當(dāng)班,為了爭取一點點額外的金錢,以便能夠買只洋娃娃給我。

我想到上英文中學(xué)的開銷,她在親友之間討舊書本省錢……我們之間的苦苦掙扎。

所以我在十三歲上頭會學(xué)叫男生付賬,他們愿意,因為我長得漂亮,而且我懂得討好他們。

我的老媽。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甚至沒有與我聯(lián)絡(luò)一下,也沒有一封書信,或者她以為我會明白,可惜我并不。

回憶是片斷的,沒有太多的感情,我們太狼狽,沒有奢侈的時間來培養(yǎng)感情,久而久之,地不是不后悔當(dāng)初沒有把子宮中的這一組細(xì)胞刮干凈流產(chǎn)。我成為她的負(fù)累。她帶回來的男友都眼睛盯在我初發(fā)育的身上,到最后我到英國去了,她也老了。

我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費了她的美麗,沒有人愛她。

我母親前夫連打最后一次長途電話訊問她的死訊都不肯付錢。

而咸密頓,他做了些什么,他自身明白。我沒有能力追究,我也不想追究,從現(xiàn)在開始,在這世界上,我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只凈剩我自己一人。

我打了一個冷顫。

一個人。

我昏昏沉沉的靠著勖存姿。我努力地跟自己說:我要忘掉姜詠麗這三個字。

回到劍橋我病了。

醫(yī)生的診斷是傷風(fēng)感冒發(fā)燒,額角燒得發(fā)熨,我知道這是一種發(fā)泄。如果我不能哭,我就病。我想不出應(yīng)哭的理由,但是我有病的自由。

醫(yī)生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勖存姿回蘇黎世。他的鮮花日日一束束堆在我房中,朦朧問我也看不清楚,醫(yī)生吩咐把花全部拿出去,花香對病人并沒有幫助。

我一直覺得口渴,時常看見家明。

我問:“聰慧呢。”不知為什么要問起聰慧。

“她一個人在這里悶,回香港去了。改遺囑那天來倫敦?!?/p>

“遺囑?”我急問:“誰的遺囑?”

“勖先生要改遺囑――我們之間已經(jīng)提過的?!奔颐髡f。

“不,勖先生為什么要有遺囑?”我慌忙的說:“他又不會死,他不會死!”我掙扎著要起床?!拔腋フf?!?/p>

家明與護(hù)士把我按在床上,我號啕大哭起來,只是要起身去找勖存姿。

護(hù)士說道:“好了,她終于哭了,對她有好處?!?/p>

我哭了很久很久才睡熟的。做夢又見到了許多信,一疊疊地自信箱中跌出來。那些說愛我的男孩子,他們真的全寫信來了……

然后我覺得有人吻我,在唇上在面頰上在耳根,我睜開眼睛,不是勖存姿,年輕男人的體嗅,撫摸他的頭發(fā),卻是家明。

“我是誰?”家明問:“想清楚再說,別叫錯名字?!彼涯樎裨谖艺眍^邊。

“家明?!蔽覜]帶一絲驚異。

“是我?!彼f。

“家明。你怎么了?”我問:“你怎么?”

“沒什么?!彼杨^枕在我胸前。

我說:“你不必同情我或是可憐我,我很好,我什么事也沒有,真的,家明,你不必為我的身世憐惜我?!?/p>

他仿佛沒聽到我的話,他輕輕的說:“或者我們可以一齊逃離勖家,你愿意嘛?”

我的心沉下去。他是認(rèn)真的。

在病中我都醒了一半。每個女人都喜歡有男人為她犧牲,但這太偉大了。我們一起逃走……到一處地方建立小家庭,勖存姿并不會派人來暗殺我們,不,勖存姿不會。但宋家明能愛我多久,我又能愛他多久?

我是否得每天煮飯。是否得出外做工。是否得退學(xué)。是否要聽他重復(fù)自老板處得回來的嚕蘇氣。是否得為他養(yǎng)育兒女。

他與勖聰慧是天作之合,但聰慧的快樂不是我的快樂。

“家明。謝謝你,但是我不想逃走,他從來沒有關(guān)禁過我,我怎么逃走呢?!蔽逸p輕的說。

“他終于找到了他要的女人?!彼渭颐鲊@息?!澳銓λ敲粗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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