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聰慧,永遠硬不起心腸的聰慧,一直咭咭笑的聰慧,純真的聰慧。
我靠在沙發(fā)上,哭了一日。
再見到勖存姿,我自動要求陪他去蘇格蘭。
他只是點點頭,笑應(yīng)了。家明說他最近很多事都撒手不管,精神大不如前。我開始覺得他有老態(tài);勖存姿也終于疲倦了。
麥都考堡在北海岸邊的圣安得魯,終年受勁風(fēng)吹襲,高原綠草如茵,我們到的那一日,太陽尚和煦得很。
勖存姿有點高興,他說:“你小時候讀過‘艾文豪’吧,華脫史葛爵士住過麥都考堡?!?/p>
我點點頭,不由自主地攙扶著他。他把手按在我的手上。
綿羊群成百的在我們身邊經(jīng)過,咩咩不絕。
麥都考堡遠遠在望。
我問:“綿羊也是我們的嗎?”
“是你的?!彼f。
“什么時候蓋的?”我問。
“一六二三到一七一六年,一九三○年改建,部分房間由我裝置了中央暖氣,家具全經(jīng)過翻新,我相信你會喜歡?!?/p>
喜歡?不不,并非我不懂得感恩,我要一座堡壘來做什么?我黯然。把母親還給我,讓我們重新為生活掙扎,也許我一輩子不能自劍橋畢業(yè),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現(xiàn)在的生活不能滿足我。什么也不必追求的生活根本不是生活。
我開始接觸到聰慧的空虛,她的人生觀。從一個大城市到另一個,處處錦衣,處處玉食,有什么意義?
進了堡壘,我并沒有公主的感覺,反而覺得“身外物”這三言異常清晰。男傭生起壁爐,廚子做好七道菜的晚餐??墒俏也豢鞓?,勖存姿也不快樂。
他說:“……失去聰慧,如果沒有聰恕,我只剩你了……但是你不會跟我一輩子吧?”
我覺得他這話異常的不吉利。我說:“還有聰憩呢?!?/p>
“聰憩……她又生了女兒,還打算生下去呢,我也沒見過這般老派的年輕人,服貼了。聰憩自幼跟她親生母親,與我不接近?!?/p>
“聰慧很幸福?!蔽艺f。
“幸福?”勖存姿感慨的說:“世上諸人,難道不以為我是最幸福的人?”
“喝點酒?”我問。我手中拿著白蘭地。
“你現(xiàn)在還吃藥嗎?”
“不吃,只喝酒。”我說。
“多久沒上課了?”
我失笑,“好久沒去,我早已放棄。我還要做律師干嗎,有多少律師可以賺得麥都考堡?”
融融爐火中,墻壁上掛著不少油畫。我用半醉的眼睛瞇著看一看,光與陰都像是倫勃朗。
我問:“真的還是假的?這里有七八幅呢,若是真的,濕度與氣溫都不對,畫容易損壞?!?/p>
“你若當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臂么孀松靷€懶腰。
然而這一切還是不能加給我快樂。
勖存姿說:“叫人來把火熄掉,我倦了。”
我拉拉喚人鈴。
“明天我與你到別的房間去看看?!彼路鸷芾郏抗獯魷?,還勉強的笑:“我替你買了一套手飾――”
我婉轉(zhuǎn)的說:“我已經(jīng)夠多手飾了?!?/p>
他自口袋里取出黑絲絨的盒子,我禮貌的取過,“謝謝?!?/p>
“取出來看看?!彼睢?/p>
是一串四方的紅寶石,在爐火中閃著暗紅的光。寶石不外總是紅紅綠綠,習(xí)慣以后,不過是一串串冰冷的石頭。我順手掛在脖子上。
“好看嗎?”我問他。
“好看,你皮膚白?!彼仙涎劬Α?/p>
這個不幸的老年人,因為聰慧的失蹤,他仿佛足老了十年,再也支撐不住。
他回房去睡,我坐在偏廳中把玩寶石項鏈。
后來我回房睡上一張銅床,豪華一如伊莉莎白女皇。半夜聽見重物墮地聲,直接的感覺便是勖存姿出了毛病,奔到他房間去,看見他倒在地上,臉上已變青白。
我連忙把他帶著的隨身藥物喂他,召來傭人,傭人以電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