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點(diǎn)頭:“像從前,乘飛機(jī)是大事,現(xiàn)在不少人一個月乘十次?!?/p>
“年輕人始終不愛坐船,嫌悶。”
清流笑答:“我是來做工的?!?/p>
劉太太又叫人。
清流扶她到輪椅上坐好,預(yù)備推她到甲板上去散心。
誰知劉太太說:“你,你先打扮一下,換件衣服?!?/p>
啊,是,推輪椅的人也不能失禮。
她匆匆換上一襲便服,洗把臉,掠一下頭發(fā),才把劉太太推出去。
一到甲板,吸口帶鹽香的新鮮空氣,精神又回來了。
說也奇怪,劉巽儀老太太一出現(xiàn),馬上有各式人等前來滿面笑容地打招呼。
“劉夫人?!?/p>
“伊芙蓮?!?/p>
各人態(tài)度都十分親密,像是老朋友,可是一開口,卻說些極浮面的話。
“天氣真了不起,這次船到了蘇連托,一定要玩?zhèn)€痛快。”
“我卻欣賞直布羅陀的峭壁,你認(rèn)為呢?”
然后,終于說到是非,“列國強(qiáng)的千金下個月結(jié)婚,不過列太太不喜歡那邊親家?!?/p>
清流別轉(zhuǎn)面孔。
這些人,簡直辜負(fù)了良辰美景。
他們都知道輪椅后的女孩沒有身分,連眼睛都不抬。
清流去取茶點(diǎn)。
茶廳的領(lǐng)班笑笑:“是劉太太的薄荷茶嗎?”
“正是。”
那年輕人十分可親:“我叫任天生,在船上工作已有四年,劉太太是我們老主顧?!?/p>
“那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喜惡。”
邊說邊做,片刻他已準(zhǔn)備好茶點(diǎn)。
“我?guī)湍隳眠^去,唐小姐?!?/p>
清流一怔,他怎么知道她名字?
那年輕人笑答:“我們有客人名單?!?/p>
了不起的記性,無論做什么工作,都需要天分。
劉太太也認(rèn)得他:“小任,這些日子還好嗎?”
“十分牽掛你。”
“你怎么還在甲板上?”
“這份工作也不錯?!?/p>
“我同你大老板說,把你升上去?!?/p>
年輕人不卑不亢地笑。
清流有點(diǎn)喜歡這個任天生。
黃昏,風(fēng)大,清流主動把輪椅轉(zhuǎn)一個方向。
劉太太這時才有空把視線集中到大海去,在她腦海里,可有泛起當(dāng)年的人與事?
年輕的清流想,一個人若回憶二三十年之前的經(jīng)歷,不知是否宛如隔世,像上一輩子的事。
劉太太捧著茶慢慢地呷,手指上套著的大鉆戒都松了,似隨時會脫出來。手指比從前干瘦,她又沒把戒子拿到首飾店去收緊。
清流十分耐心,一言不發(fā)站她身后。
忽然聽得她說:“當(dāng)年度蜜月,也是在這艘船上。”
“是?!?/p>
“那時船上沒有幾個華人。”
“是?!?/p>
“那年,劉先生與我現(xiàn)在差不多年紀(jì)?!?/p>
清流不出聲,紅顏配白發(fā),總有個理由。
“他也坐輪椅,看上去仿佛十分尊貴,大家站著,哈著腰招呼他?!?/p>
一天橘紅色晚霞,清流說:“風(fēng)大了,也許進(jìn)去會好些?!?/p>
“到圖書館會客室去?!?/p>
清流已看熟船艙地圖,知道在什么方向。
“喚珊瑚來服侍我吃晚餐?!?/p>
“那么請先吃藥?!?/p>
圖書館外有告示,上面寫著:易卜生作品研究講座,由《紐約時報》專欄作者約翰?奧唐納主持。船有船的文化,與飛機(jī)大不一樣。
珊瑚到了。
劉太太揮揮手:“清流,你去吃飯吧?!?/p>
清流松口氣,挑一間咖啡座坐下,這時,才發(fā)覺膝頭都了。
自早上到此刻,工作已超過十二小時,怎么沒有休班的時候?
合約上清楚說明每日工作八小時的。
有人同她打招呼:“好嗎?我可以坐下來嗎?”
清流抬頭,嚇一跳,她從沒見過那么英俊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