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7)

飛天 作者:滄月


她只是低頭看他,沒有說話。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鬢角已經(jīng)有些花白了。這個號稱第一勇士、在三十九年的人生中征服過無數(shù)國家的男人,原來已經(jīng)開始衰老了……他把自己的佩劍遞到了她手里,催促她為故國、為百姓、為自己向他復仇。

然而她的手卻在顫抖。

等不到她的回答,燮王的神智終于再次模糊。

最后一次醒轉(zhuǎn)的時候,天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星辰暗淡了下去。

燮王發(fā)覺自己躺在胡榻上,身上服帖地蓋著錦被。她已不在身側(cè),而他的佩劍還放在手邊。模糊的視覺中,他看見紫衣的女子在門外的廊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某處,一頭的銀發(fā)如同外面的白雪,在寒風中輕輕飄揚。

“原來,我已經(jīng)連被殺的價值……都沒有了么?”燮王在內(nèi)心苦笑著,卻感覺身子忽然輕了起來,門外女子的身影也在恍惚中拉遠――

“雪燃……”

兩個女子的臉在腦海中交疊,然后,用盡了最后的力氣,他只喚出了一個名字。

滄浪州。昶國大營。

海浪無休止地拍打著岸,在冷冷的星光下卷起千堆雪。

已經(jīng)入夜了,岸上駐扎的軍隊里的燈火也漸漸熄滅。前幾天鶯歌峽剛下過一場大雪,今天才止住,在入夜時分,更是冷得徹骨。

然而,在獵獵海風中,斷崖上的一個金色的帳篷中,卻仍然亮著燭光。

衛(wèi)兵們都已經(jīng)被命令回去休息了,案上橫放著一把長劍,帳中只有一個戎裝的黑衣戰(zhàn)士據(jù)案而坐。他臉部的線條利落而英俊,純白色的頭發(fā)用皮革束起,臉色很沉靜,喝一杯酒,就抬頭看一下外面的夜空,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對面燈火輝煌,那是繁華的蒼云州。只不過一水相隔而已,卻顯得如此的遙遠。猶如他與他的故國,雖然不過在幾日的飛行距離內(nèi),卻是一生也回不去的地方。

多久了……究竟有多久了?

從自己幼年流落到這個叫做昶的小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快二十年了吧?

記憶漸漸恍惚了,父王的臉慢慢浮現(xiàn)在夜空中,依然那樣的威嚴而不可接近,看向他的眼神里,帶著嫌惡和悲憫。

“陛下,怎么處置皇后?”那一日,聽了大臣的請示,在被毒死的寵妃尸身旁,父王的臉再次僵硬起來,看著他們母子,眼神憤怒而怨毒。

他被母親用力摟在懷中,母親顫抖得很厲害,抱著八歲的他,幾乎要抱得他窒息。

然而,受到殺人指控的母親并沒有為自己開口分辯。

父王長久地看著母親,終于憤怒地開口:“真想不到,你會這么惡毒!……容兒,你是不是被嫉妒沖昏頭了?!居然毒死了清妃母子!幸虧羽揚中毒得淺,下葬時哭醒了,不然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

由于失控,父王隨手拿起案上的白玉鎮(zhèn)紙,狠狠砸落在母親身上。

血從母親的額角流下。由于害怕,他終于哭出了聲,抱住了母親。

“哈,哈……”沒有分辯什么,低著頭,血流滿面的皇后忽然地輕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毒死了清妃,讓羽揚沒了母親,你得意了么?”聽到妻子的冷笑,蒙國的皇帝終于忍不住大怒,從皇座上沖下來,一把抓起了皇后的頭發(fā),抽出佩劍架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問。旁邊,清妃的姐姐瑾貴妃抱著小皇子哽咽不語。

“我要笑,當然要笑!”皇后不顧一切地對著自己的丈夫大笑起來,“哈哈,騁郎……我笑你枉為一國之君,卻守不住自己當日的諾言!”

也許是由于那一聲幾乎已經(jīng)陌生的“騁郎”,讓皇帝驚愕地頓住了手,劍從手中錚然落地,他緩緩松開了抓著皇后頭發(fā)的手,看著她的發(fā)髻。

那里,由于獲罪而除去了華麗的飾物,唯留一支樸素的玳瑁簪挽發(fā)。

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那是他親手琢的結(jié)發(fā)簪。當年,他還沒有被立為太子之時,曾偷偷贈給大司農(nóng)之女的她。

“容兒,如果我當了皇帝,那么你就是我的皇后!”

“別傻了,騁郎……你有三個哥哥呢,輪得到你當皇帝嗎?嘻嘻……不當皇帝才好,當了皇帝有那么多妃子,三宮六院的,我就是要見你一面也難呢。”

“胡說!誰說皇帝一定要有其他妃子的?將來我不會納其他妃子的?!?/p>

“嗯嗯……說得好聽啊?!?/p>

“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話,就把這句話刻到簪上為證!容兒,什么時候你覺得我對你不起,就可以拿這個來教訓我――”

回憶忽然間如劇痛一般地襲來,皇帝從胸腑中發(fā)出了一聲沉沉的嘆息,然后放開手,頹然捂住了臉,不讓旁邊的近臣看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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