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堅(jiān)硬的木屐,在他的心里踩下了一片淤青。
她走過來了。在她的周圍環(huán)繞著一個昏黃的光圈。她的眼睛里充滿了黯淡的光。她向他伸出一只手,說:“我等了你這么長的時間,你為什么還不來救我呢?”
她說完,轉(zhuǎn)過身去。黑暗侵襲上來,只剩下那個單薄的光圈。他急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墒悄莻€瘦弱的光點(diǎn)在黑暗中一竄,就消失了。
周晴聽見外面?zhèn)鱽韲W嘩的流水聲。她走到窗前,撥開窗簾一看,原來下雨了。
這座城市很久沒下過雨了。每天人們都頂著太陽的炙烤,在馬路上急急忙忙地奔走。人們需要一場適時的雨去熄滅炎熱?,F(xiàn)在的這場雨,人們期待已久了。
男人還沒有回來。她來看他的時候,他正要出門。男人說:“請你幫我把房間整理一下,并且等我回來?!彼f著,奔跑著下了樓。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墻上沒有鐘,她無法知道時間。人們在雨里匆忙地奔跑,濺起了一路的水花。在這樣的天氣里,那朵大葵花是不是也應(yīng)該避一避雨呢?她覺得它那狹長的脖子會被勁急的雨從中間折斷,留下一個殘缺的軀體。她這么想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朵葵花應(yīng)該移動一下位置。
她剛打開門,就看見男人掙扎著從走廊盡頭走過來。他全身都濕透了,褲腳上沾了一些濕黃的土。他扶著墻一路走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走過的地方,墻上留下了一長串暗灰色的水印。
周晴跑出去,扶住了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男人推開她的手,固執(zhí)地往屋子里走。他走進(jìn)去,一把抱住桌子上那個破舊的相框,又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周晴想要拉住他,可是,他奔跑的速度根本不容許她伸出手去。男人噌噌地跑上了樓頂,“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天臺的門。他上了鎖。
周晴在外面使勁地敲著門,可是男人仿佛沒有聽見,只是徑直朝著葵花的方向走去。果然,那株葵花在雨水的打擊下,早已經(jīng)低下了頭。他的臉上露出了溫暖的表情,如同他一如既往的表情一樣。他喃喃地對那株葵花說著什么,偶爾伸出手去,擦拭掉葵花上的雨水。他坐下來,懷里緊緊地抱著相框。
雨越來越大了。周晴在天臺的樓梯口用力敲打著門和窗戶,可是,男人好像都沒有聽見。那是一個只屬于他的世界,靜謐而安詳。雨水嘩嘩地落在男人的臉上,順著一縷一縷的濕發(fā),順著臉頰,融入積水里。
那一顆最大的水珠,是巨大的雨滴,還是淚呢?
六
如果我現(xiàn)在能死就好了。
――梵 高
男人的表情越來越黯淡了。自從他從大雨里掙扎著走回來,到天臺安靜地坐了一個小時之后,他的表情就變成這樣了?;叵肫饋恚腥似綍r做事的時候也沒什么表情,可是,那時候的他,臉上總帶著一絲希望的紅潤??墒乾F(xiàn)在,就連這一絲僅存的明亮也消失了。男人迅速地向一種未知并且巨大的苦難移步。他的生命,如同那株經(jīng)歷了暴雨的大葵花一樣,在快速地走向滅亡。
他原有一雙流動的、如同湖水般深邃的眼睛。然而現(xiàn)在,它們變成了一潭深沉的死水。他的臉深深地陷下去,露出突兀的顴骨。他手上的骨節(jié)更加突出了。那些尖銳的關(guān)節(jié)像是竹節(jié)一樣,連著男人如同提線玩偶一樣的身體。他再也無法到天臺上去給他的那株破敗的大葵花澆水了。
男人越來越衰弱了。他不吃也不喝,臉上的表情卻很安定。他仿佛在等待著什么。他每天都舉著只剩骨頭的手翻看《 圣經(jīng) 》。他不是教徒,可是,當(dāng)他讀著那本黑色封皮的書時,臉上會出現(xiàn)一種圣潔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