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他的靈魂還在嗎?
路遙,愿你的靈魂安息!
——作者題記
1
公元1992年7月。
這一月對于路遙來說并不美好。
因為就在這一月起,死神在一天天向路遙逼進。
然而,我的讀者朋友們,你們能知道嗎?就在這炎熱的7月里,路遙顯得極為匆忙,心情格外憂郁。也許這一切都與他后來查出的晚期肝病有關(guān)。
其實,他也很想清靜地坐下來好好調(diào)理一下自己的身體或好好吃上幾頓可口的飯。但是,他知道他心愛的女兒路遠和愛人林達馬上就要從北京回來了。他要趕在她們回來之前,把他的那個家收拾得煥然一新。
這一切,并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為了他女兒,在某種程度上講,也是為了林達。
因此,他不得不拼命奔忙。
路遙住在西安,他怎么跑在陜北的延安病倒住院了。
關(guān)心他的人探問著。
其實,早在6月抑或6月之前,路遙就患了病,只是他沒有把他的病當做一回事罷了。
發(fā)寒、高燒、腹瀉、渾身乏力、腹脹、肝疼……這些病癥,在時時地摧殘著這位號稱“陜北硬漢”的路遙的生命。
但是,盡管如此,他仍然很剛強地站立著,絲毫沒有人能夠看到他有一天還會倒下。
一天夜里,我不知伏在桌上在胡干什么,忽然有人急促地敲響了我的門。
那回,我沒有猜出敲門的是誰,聽那敲門的聲音,感覺一定不會是說什么正事,要不就是找錯了門。因此,我微微抬起了頭,問道:“誰?”
我的問話沒有得到回答。于是,憑我的感覺我知道也許是路遙。
果不然,等我開了門,門里一下探進了他的頭,他邊往里走邊對我說:“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p>
“什么事?你說。”我看著他,站在桌子前。
他說:“我7月份要裝修房子,沒什么事你就別外出了,給我?guī)鸵幌旅Α!?/p>
我說:“那沒有問題?!?/p>
“到時,就全要你和遠村兩個忙了,我身體實不行。”他又說。
我說:“你就盡管放心?!?/p>
他點了點頭,便坐在我的辦公室旁,從口袋里掏出了盒“紅塔山”香煙,給我遞了一支。
在接煙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手掌血紅血紅,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問他:“王老師,你手心怎么那么紅?”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淡淡地對我說:“沒什么。”
“沒什么?”我說,“你的手跟別人的不一樣?!?/p>
“這你不懂?!彼f,“我這手是朱砂掌?!?/p>
“什么叫朱砂掌?”
“朱砂掌的人有福。一般人的手就不是朱砂掌,你要知道原來延安地委書記白恩培的手就是朱砂掌,跟我的一樣?!?/p>
噢,原來是這樣,我很相信。
我能不相信嗎?白恩培和路遙,一位是地市級干部,一位是著名的作家,他們是有福氣。因此,他們的手也就跟一般人的手不一樣。
于是,關(guān)于他的手我再沒說什么。
盡管我們轉(zhuǎn)換了話題,可是他不知怎么一個勁地看他那血紅的手掌,而且看得十分專注。
半會,他的目光從他的手掌上慢慢收起,看了一眼我說:“你把你手掌伸開,讓我看?!?/p>
我給他伸開了手。
他看了一下,便對我笑著說:“你的手不好,不頂我的,不是朱砂掌?!?/p>
我笑了笑說:“那肯定,我怎么跟你這么大的作家比,保證不頂你的。”
他跟著笑了笑,很勉強的一笑。
這時,他似乎感覺到自己有些累了,從椅子上艱難地站了起來,隨即仰躺在我的鋪蓋上,疲憊不堪地唉嘆了一聲。
我看著他,靜靜地看著。
他顯得有些不安,吸完那支煙,從床上很快坐了起來,不知思考什么。過了一會他馬上從床上移到桌子邊,對我說:“你給我把筆拿來,讓我算一下這次裝修房子一共需要花費多少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