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跳得急鼓一樣,以往看過的恐怖片一股腦地全想起來了,特別是一些日本懸疑推理片,《東京地鐵碎尸》、《烈日謀殺》……越想越害怕,本來走得就急,更加心慌氣短,吁吁的只是喘氣。好容易到了酒店對面,路口的信號燈已經(jīng)在閃爍了,她三腳并作兩步地橫穿過馬路,信號燈就在她身后變了顏色,車流一下子涌動了,后頭的人不能過街了。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酒店的大門就在眼前,門童已經(jīng)替她打開了門,她的膽子突然的又大了起來,回過頭去,想看一看那個跟蹤的人是個什么樣子。其實明知道對面街上那么多行人,自己肯定認(rèn)不出誰是那個跟蹤者,但好奇心上來了,怎么也要回頭望一望。
這一望,整個人就傻在了那里。
她和他站在這異國的街頭,中間隔著滔滔的車流――他的臉一會兒有車擋住了,一會兒讓開了,一閃一閃的,從車隙間露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卻只是站在那里。
她不是沒想過單獨見了他是怎樣一種情形,她與他見面的機(jī)會并不會少,他們到底是一個圈子里的人,就像一個盒子里裝的彈珠,從這頭滾到那頭,搖過來、晃過去,兩顆珠子總有又碰到的一天,盛大的宴會,慈善拍賣會,稍不留神就會遇見。她所設(shè)想的,應(yīng)該是在熟悉的商業(yè)會所,整間會所里都是熟人,熟人里頭就有一個他,單獨遇上了,也并沒有什么,倒是屋子里的人全知道來龍去脈,所以不會把她和他的位置排到鄰近,只是這一天來了才明白以往想的都太天真。
異國陌生的陽光照著她最熟悉的一張面孔,從小到大在一起的玩伴,一舉手一投足她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今天,他們隔著一條街,中間是河一樣的車,連綿、不斷的車流,呼嘯著,按著喇叭,嘈雜熱鬧的東京商業(yè)街,就像中間隔著整個世界。
信號燈又換了,車子停下來,河水靜止了,被攔在了規(guī)則的壩外。世界靜止了,斑馬線上,黑黑的人頭涌上來,向著她的方向涌上來,可是他并沒有動,她也沒有動,她站在建筑物的陰影里,太陽并不能直射到身上,可是仍是熱,熱烘烘的蒸氣裹著她,夾著汽車尾氣那種焦焦的味道,逼得她透不過氣來。她正在遲疑,他已經(jīng)改變了主意,極快的向這邊走過來,信號燈又在閃爍了,她的心也閃爍著,明的,暗的,不肯明確的定下來。她遲疑著,也許造物主安排她來東京,就是為了和他見這一面,那只翻云覆雨手,有時候就喜歡惡作劇,故意安排一些巧合,好在一旁看人怎么在中間痛苦地掙扎。
他過了街了,徑直向她走來,走到她面前,就低聲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好嗎?”
她沒有說話,他就接過她手中那些東西,轉(zhuǎn)身順著街走去。他從來就是這個樣子,不會征詢她的意見,就會替她做了主張,因為從小就是這樣,他比她大,又是男孩子,當(dāng)然他說了算。
她跟著他往前走,落后三四步,兩個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著。身邊有許多的行人,可是都是陌生人,他們在國外,這里是東京,沒有人認(rèn)識他們,但圣歆脫不開那種心慌氣短的感覺,總像是怕人看見。
好在前面就有一間飲品店,他的目的地顯然就是這里。他走了進(jìn)去,她遲疑了一下,也走了進(jìn)去。
這是東京常見的小酒鋪,也賣冷飲和壽司,黃昏時分這種地方是很熱鬧的,那些日本男人下班后愛來這里喝幾杯啤酒,消磨時光?,F(xiàn)在正是盛夏的下午,生意清淡,老板打著瞌睡,門上風(fēng)鈴一響才驚醒了,笑咪咪地站起來,一雙眼睛還是紅紅的,帶著睡意。他要了一杯啤酒,替她要了份香草圣代,老板很快地送上來,以為他是本地人,和他搭訕說著話――他的日語相當(dāng)?shù)募冋跂|京留學(xué)多年。
那份香草圣代在雪柜里放得太久了,面上一層冰渣子,她用那朱紅色塑料小勺刮著那冰渣,耳里聽著他和老板嘰里咕嚕說著日語,日語本來聽起來就羅嗦,在這熱得要命的下午,小小的飲品店里,聽著格外覺得長。他們說著笑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她耐心地等著,反正她只有這一個下午是屬于他的了――也許還沒有一個下午那么久,過一會說不定話不投機(jī),她會站起來就走,就像電影里常見的鏡頭那樣,用三十六格拍出來,卻用二十四格來放,就是慢鏡頭了,女主角慢慢的轉(zhuǎn)身,斜陽照在她的肩上,光是金色的,也許還有一個特寫,拍她美麗的眼和尖尖的下頷。